“酒和下酒菜么,舅舅也不白送。等你爹從外邊回來,你讓他幫舅舅問問,誰手里有生牛皮或驢、馬之類大牲口的皮子出讓。衙門里催得急,舅舅愿意出個合適的價錢買。”張寶生憨厚的笑著,為自己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送禮物借口而高興。不由少年推辭將柳條筐掛在騾子背上,臨了,又變百戲般從后腰解下一個皮囊來,硬塞到李旭手里。
“這是開皇十八年的時候,幾個去遼東尋功勞的軍爺喝醉了酒,落到我客棧里的。十多年了也沒人回來找,怕是沒人要了。舅舅尋摸著,應(yīng)該是把不錯的弓呢,所以每年都好生保養(yǎng)著。你拿去玩吧,明年你就十五了,你們李家人講究馬上覓取富貴,有一把好弓正趁手兒”
少年人知道這是舅舅給自己的束發(fā)禮,不敢推辭,雙手接了過來。入手的剎那之間傳來融融暖意,不知道是舅舅的體溫,還是那黑漆漆豪不起眼的弓囊本身溫度。解開弓囊上的皮繩再看,只見一張兩尺半長的角弓躺在細(xì)細(xì)的茸毛之間,顏色居然如墨玉般溫潤注5。
上谷郡靠近邊境,曾經(jīng)是飛將軍李廣駐扎過的地方。所以民間好武成風(fēng),只要不是特別貧苦人家,平時都會讓孩子拜個野師父去學(xué)些刀劍、弓馬、拳腳來防身。所以李旭用眼睛略略一掃,就知道舅舅給自己的是一把上上等好弓,如果拿到市面上,估計沒三、五吊肉好根本換不回來。到了這個時候,他也無法客氣了,只能再次施禮,感謝舅舅的一番美意。
見禮物能得到自家外甥的喜歡,張寶生比賺了幾十吊還得意。一邊關(guān)鎖門窗準(zhǔn)備收攤,一邊叮囑道,“這弓長時間沒人用,使起來硬得很。你玩時悠著點勁兒,別傷了身體。這東西畢竟只是個玩物,你是品學(xué)兼優(yōu),將來被推了秀才,考了進(jìn)士,放了縣太,郡守,光耀門楣,我這當(dāng)舅舅的也沒人再敢小瞧了去”
一直到自家的門口,舅甥之間的親情依然溫暖著李旭。舅舅家與他家相類,在各自的族中都屬于末枝。屬于他們自己名下的田產(chǎn)很少,每年從佃戶手中收上來的租子勉強(qiáng)夠一家人嚼裹。至于其他應(yīng)對官府和日常在族中迎來送往的花銷,則不得不依賴些旁的營生了。而李、張兩家都是歷經(jīng)了百年的大族,號稱禮儀傳家的,所以經(jīng)商在族中是最令人看不起的賤業(yè),雖然族中長輩們每年不少從經(jīng)商子弟手中拿取孝敬。
比起舅舅家的朝不保昔,李家家境略好。這得益于李旭的父親李懋身子骨結(jié)實,還會說幾句突厥話,每年能跟著往來商隊跑一兩趟塞外。那邊牛羊賤而茶葉、麻布稀缺,往來一次可以賺到不少銅錢。只是近年來前往塞上的商路越來越不太平,每月都有人財兩失的噩耗傳開。好在李懋跑塞上商路有些年頭了,跟的全是大商隊。其人又是個直性子,與沿途的胡人部落也能套上些交情,所以買賣還能維持,并能拿出些余錢來供兒子去官學(xué)讀書。
“二少爺,您可回來了,老爺來門口問了好幾次呢”遠(yuǎn)遠(yuǎn)地,管家李忠就迎了上來。一邊幫李旭拉坐騎,一邊小聲抱怨。他是從小就追隨在李懋身后的,如今一個人把管家、護(hù)院、長隨和賬房的職位全兼了,所以對小主人說話也沒太多客氣。
“我爹回來了什么時候到的剛好今天從舅舅家拿了些酒菜回來,麻煩忠叔拿去廚房,讓忠嬸熱一下,算我給爹辦的洗塵宴”李旭拍了拍騾子背后,笑吟吟地吩咐。忠嬸是老管家的妻子,和管家忠叔一樣,兼了“李府”上的廚娘、夫人的貼身婢女以及李旭的保姆等職責(zé)。平素李懋飄渺在外,整個家中只有李旭娘兩個和管家夫婦,主仆之間除了禮儀外,更多是親情。
“又去搜刮你娘舅了么被夫人知道,少不得又要一頓叨嘮唉早跟少爺你說過,你娘舅那不容易,這世道一天不如一天,人肚子都填不飽,哪來的閑錢去他那里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