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安了,丈夫不認識六指,他的記憶力是有名的。
“這么怪的名字。瞧你魂不守舍的樣子。多一根指頭。”丈夫這么說的時候,我驟然一驚,想自己為什么沒注意一下六指的手呢我說,“他的眼睛有點發(fā)藍,很少見。”
丈夫沒有答話,不愿意談這個無聊的題目。
我今天去市中心開會,小說得獎公布大會。丈夫破天荒地來渡口接我。
什么都濕淋淋的,石階越往街上越骯臟,污水濺得我的絲襪、白裙斑斑點點。我對丈夫說:“看來你的傘白送了。”
他一愣,馬上反應(yīng)過來。“沒得獎也好。”他安慰我說。我們沿著石級慢慢走,旅客大部分已趕過去,“誰讓你把現(xiàn)實寫得那么可怕,”他聲調(diào)開始嚴肅起來,“未上演的火舞火樹火的重量,全是和火有關(guān)的故事,你的火情結(jié)你不累,讀者累不累”
當(dāng)了多年編輯的丈夫,抖了抖倒垂著的傘的水滴,“別怪評委不給你獎,該尋思尋思嘛,這個時代,每天發(fā)生多少精彩的故事,”他笑了一下,像是嘲弄自己用這樣的語句似的,“創(chuàng)造典型,開拓體驗嘛”
“學(xué)會幽默了。”我不再想聽,“別說了,行不行”
“耐著性子,我畢竟比你年長幾歲,是你的丈夫,聽聽我的意見,如何”丈夫依舊輕聲柔語,但聽得出有點惱怒。
“我不想聽。”我將自己的感覺想也不想便說了出來。
“那么,你聽誰的呢”丈夫問。拖過的木板地已開始干了,我換了一桶清水,重新系緊圍裙。這城市總是下雨,太陽很少,房間里的家具生出了點點霉斑,蟲也多起來,油黑賊腦的蟑螂不時從柜底溜出一只來。墻上的鐘停了,天色陰白,不像晚上八九點鐘。蹲在地上擦過道里木柜的腿,我的心空蕩蕩的,想得不到那個狗屎獎也不至于如此輸不起。
電話鈴響了起來。我將濕手在圍裙上抹干,拿起話筒:“六指”我低低地叫了一聲,似乎怕在客廳里看電視的丈夫聽見。我奇怪六指怎么有我的電話號碼呢
“哦,蘇菡,你在家里”六指的聲音含有一種歉意,為那天的不辭而別他聲音聽來輕飄飄的,但我感到特別親切,好像我今天一直都在等他打電話一樣。
“你能不能到野貓溪來,”他說,“瞧,今天天多好,難得有這么一個好天”
“可我正忙著”我扯了扯電話線,轉(zhuǎn)身時卻碰倒了木桶,桶滾下樓梯,水潑了一路,但一點聲音也沒有。
“你怎么啦”六指聽見了。
“沒事,水灑了。”樓下是廚房,另有兩間房,卻總鎖著。住戶另有好房,不住在這兒。
“你穿過野貓溪那個石橋,順溪水往上走,那兒有兩個大草坪,一個在路上面,一個在路下面。不過你先忙你的,不急。我就在那兒等你。”
我都不知道六指說的是什么地方。我想向他說對不起,我去不了,那邊電話已擱了。這天的晚飯不僅比平日遲,而且一開始就不對勁。“剛才誰來的電話”丈夫不經(jīng)意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