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被跟班這架勢嚇壞了,一骨碌爬起來,收拾落在地上的貨。
聽到常力雄的話,知道無大礙,就彎腰獻(xiàn)笑,手?jǐn)傞_那疊西洋春宮畫片,低聲勸說:“老爺賞臉看一眼,只看一眼。”
那是一套石版印的西洋名畫:波提切利的維納斯誕生,安格爾的泉土耳其浴。不知是西洋水手帶來賣錢的,還是上海什么印書局新進(jìn)設(shè)備做的。小販從畫片中取出幾張遞過來。
那些畫片,印刷質(zhì)量不佳,可能是洋水手順便帶來出售的奇貨。
不過那時(shí)上海圖片都是黃塵撲撲,人舊圖舊。
“華洋雜處,從此天下多事”新黛玉對小月桂說。常力雄看到西洋裸女圖這事,當(dāng)然被她引為“從此多事”例證之一。
不過,這整個(gè)故事,的確是從這種微不足道的石印畫片開始的。
常力雄只花了幾秒鐘晃了晃眼前那些西洋畫片,就朝小販揮揮手,“去去去,什么好東西老子看活的。”
這個(gè)洪門老大四五十歲左右,體魄魁偉,穿著綾羅長衫,近處看,黑長袍的絲緞暗花紋泛藍(lán)紫。一品樓那邊早有人候著,替他打開門。
常力雄提袍,一抬腿跨入高高的門檻。
歡笑聲、絲竹音樂,夾裹著脂粉香氣撲面而來。“是常爺哪”好多個(gè)女人的聲音歡呼迎接他,“怎么多天不見”
“好久不來了,叫我們想得好苦”
“姐妹們,來侍候常爺”
撩開紗帳掛上鉤后,老板新黛玉讓常力雄坐在床邊,自己跪在床上,賣力氣地給他捶背。她瓜子臉,高挑眉丹鳳眼,當(dāng)她打扮齊楚,依然是個(gè)美人。在妓界,女人四十,還能讓老情人留戀,確是不易。
她黑亮的頭發(fā)梳得整齊,插著釵,小腳玲瓏地露在綢褲外面,穿著一雙繡鞋。那是一品樓倌人除了臉以外身上最驕傲的部位。讓恩客端詳拿捏最多,花的功夫自然也最多。
她全副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邊貼著他的耳朵說話,嘴唇就幾乎摩著他的臉頰。他邊聽邊笑,摸摸她的手。
小月桂端著一盤茶具,由鳳求凰廳堂敞開的門走入里間,她的腳步簡直沒有聲響。房內(nèi)兩人根本沒朝她看一眼,她走到靠近床的桌子邊,放茶碗。
新黛玉說市面亂,鬧革命黨,生意不好做。
常力雄半閉著眼,享受她的服侍,他不以為然,江南有錢人都躲進(jìn)上海,生意怎么會(huì)不好
“情趣雅致的客人越來越少了,手頭闊綽的更少。”新黛玉嘆了口氣,“看這陣勢,連妓家也得革命不成”
常力雄笑笑說:“都革命,都來革命”
小月桂彎身拿托盤。他聽見響動(dòng)睜開眼,注意到她的大腳。他的目光往她的腿上移,然后停在她的臉上。不慎間兩人眼光對碰了一下,小月桂馬上垂下眼簾。她端正地站著,等新黛玉要她走時(shí),她才能走,這是侍房丫頭的規(guī)矩。
常力雄打了一下新黛玉的屁股,說這丫頭他怎么沒看見過,是新買的吧常力雄記得新黛玉去過一次川沙鄉(xiāng)下,讓他手下人阿其去幫個(gè)忙,說是給她當(dāng)著保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