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黛玉說,好幾個月前在鄉(xiāng)下拾來的粗丫頭,現(xiàn)在鄉(xiāng)下也尋不到像樣的女孩子了。她讓小月桂走近兩步,讓常爺看看“你看這丫頭長成這么個丑八怪,眼太大,嘴太寬,腿太長,人太高。”她手指幾乎直戳到小月桂身上,“更怪在這奶子,莫名其妙那么大難看死了我從她舅媽那兒買來還花了一疊銀子呢。”
常力雄只是簡單地問:“多大”
“說是十五,都沒十五的樣子,我這買丫頭錢怕是白折了瞧把她享福得白白紅紅的。”
“回老爺,我十六。”小月桂的聲音很清脆,但沒敢朝那床上的兩人看。
“誰叫你說話啦”新黛玉拿起扇子拍打小月桂的胸前,“叫你束胸,你又松開了”
小月桂半心半意地抗議,因為常力雄的眼光正盯著她看,她不愿意在這個咄咄逼人的眼光下向新黛玉退縮。她禁不住抿了抿發(fā)干的嘴唇,輕聲說:“束住透不過氣來”
新黛玉沒等她說完就打斷她:“不束,你賠我錢”她依然轉(zhuǎn)過身來對常力雄滔滔不絕地說起來:“真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不是見她爹娘死得早,可憐孤兒,一時起善心,做好事,一品樓哪會要這樣的丑丫頭換做傭婦娘姨,倒也罷了。但是娘姨是要有丈夫的婦人,小姑娘不能做。兩個月前有土佬南京客看中她,我讓她服侍,好歹提拔她成個小倌人嘛,或許也是個辦法。”
“我就知道你這狐貍精打得一手好算盤。”常力雄譏諷新黛玉一句。
新黛玉不在乎常力雄的語氣,照舊傾訴她的苦惱:這孩子還死活不干,鬧得客人也沒了興致,還得她出來賠罪。被管家用家法治了,挨打罰跪,還是不服,最后關(guān)了兩天,打死都不服。鬧得整個一品樓,為了一個最不起眼的丫頭,上下不安。
這番話倒讓常力雄來了點(diǎn)興趣,他開始用另一種眼光端詳這個丫頭。
看來常力雄是新黛玉可以無話不談的人,發(fā)點(diǎn)牢騷,訴點(diǎn)苦經(jīng)。
對這樣知心知意的男人,女人往往容易失去戒備,一糊涂就踩過了線。
她得意起來,說她只用了一句話,一句話就把這犟騾子給治服了“明早就送你回鄉(xiāng)下去”結(jié)果這犟騾子馬上朝她求饒。
小月桂還是靜靜地站立在一側(cè)。她的漠然把新黛玉又點(diǎn)起火來,說其實(shí)她若能真接客,客人一定會嫌我們書寓沒有品位雅趣。最最不像話的是一雙大腳新黛玉對常力雄解釋完,轉(zhuǎn)過臉命令道:“小月桂,脫下鞋來讓常爺見識見識大腳女人。”
小月桂羞得無地自容,想一跑了之,但是新黛玉的威脅,記憶猶新,她可不愿沖了姆媽的興頭。無可奈何地脫下鞋子,在亮晃晃的地板上,害羞地動著腳趾,與新黛玉那三寸金蓮相比,這雙腳真是大得出乖露丑。小月桂自己看一眼,也羞惱得不行。
但是旁邊正好是常力雄垂吊在床邊的一雙大腳,比她的大得蠻橫,堅實(shí)粗壯,長著黑曲曲的毛發(fā);她的腳掌細(xì)長白嫩,指甲透亮,二腳趾與大腳趾差不多一般齊。她愣在那兒,看得入了迷。
“腳丑到這樣子,不是命該做娘姨的坯子瞧她那副臉,還挺委屈的,長成這個怪相,心氣還比黃浦江上洋船的汽笛聲高”新黛玉真是替這女孩子擔(dān)憂,“哎呀,怎么個了局嘍”
這話終于提醒了常力雄,他一笑,說:“好啦,不要拿丫頭出氣了。穿起來吧,讓她穿起來”他把眼光收回來,朝新黛玉腳上捏了捏,說哪能個個女人,都像新黛玉當(dāng)年那樣絕世美貌,海上四大名花品評第一
新黛玉認(rèn)為此話有道理,不過大觀園里,丫頭如果不俏麗,也壞了看官的脾氣。新黛玉眼睛瞟了下小月桂,厲聲讓她離開。
小月桂穿好鞋,收拾起盤子,朝門外走。常力雄端過新黛玉遞上的茶碗,喝著茶水,不經(jīng)意地看著小月桂的背影,突然心里一動。她穿的丫頭服裝,太緊,擠著身子,肩有些寬,腰部細(xì)柔,顯然不是公認(rèn)的美人娉娉婷婷,在風(fēng)塵女子中,很少見到。
這種風(fēng)韻很特殊,好像只是清純的鄉(xiāng)下土氣,他年輕時就熟悉的那種民間女子的粗獷。
似乎太熟悉一點(diǎn),他想,不至于看一眼,就逗得他竟然心跳起來。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他這才想起來,小月桂端著東西的樣子,很像剛到書寓門口時看到的“西洋春宮”畫片上,那個扛著水罐的
西洋美女。
可能是由于個子較高,上衣掛住在后腰像流水沖到樹干一樣,行走中攔擱成波紋流動,沒有直落下去,反而把臀腰全部顯了出來,套在褂子下的寬褲腿在飄飛,整個身體悠然搖動。這幅景象,仿佛即刻就會消失。
常力雄突然厲聲說:“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