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一會兒,一位年邁的僧人領(lǐng)著二十三個和尚魚貫進入靈堂。他們先站成兩排,向老太太的遺像合十鞠躬,然后各自分開,緩步進入幔帳,在黑漆棺材的周圍坐下來。只聽見一下沉重的木魚聲響后,二十四個和尚便同時哼了起來。二十四個聲音清脆的、渾濁的、低沉的、激越的、蒼老的、細嫩的混合在一起,時高時低,時長時短,保持著大體一致。誰也聽不清他們究竟在哼些什么:既像在背誦經(jīng)文,又像在唱歌。這時,一大捆一大捆檀香木開始在鐵爐里燃燒。香煙在黃金堂里彌漫著,又被擠出屋外,擴散到坪里,如同春霧似的籠罩四周的一切。整個靈堂變得灰蒙蒙的,只有一些質(zhì)地較好的淺色綢緞,在附近的燭光照耀下,鬼火般地閃爍著冷幽幽的光。換香火、剪燭頭、焚紙錢、倒茶水的人川流不息,一概渾身縞素,躡手躡腳。靈堂里充滿著凝重而神秘的氣氛。
靈堂東邊一間廂房里,有一個六十二三歲、滿頭白發(fā)的老者,面無表情地頹坐在雕花太師椅上,他便是曾府的老太爺,名麟書,號竹亭。曾家祖籍衡州,清初才遷至湘鄉(xiāng)荷葉塘,一直傳到曾麟書的高祖輩,由于族姓漸多略有資產(chǎn)而被正式承認為湘鄉(xiāng)人。麟書的父親玉屏少時強悍放蕩,不喜讀書,三十歲后才走入正路,遂發(fā)憤讓兒輩讀書。誰知三個兒子在功名場上都不得意。二子鼎尊剛成年便去世,三子驥云一輩子老童生,長子麟書應童子試十七次,才在四十三歲那年勉強中了個秀才。麟書自知不是讀書的料子,便死了功名心,以教蒙童糊口,并悉心教育兒子們。麟書秉性懦弱,但妻子江氏卻精明強干。江氏比丈夫大五歲,夫妻倆共育有五子四女。家中事無巨細,皆由江氏一手秉斷。江氏把家事料理得有條有
理,對丈夫照顧周到,體貼備至。麟書干脆樂得個百事不探,逍遙自在。他曾經(jīng)自撰一副對聯(lián),長年掛在書房里:”有子孫,有田園,家風半讀半耕,但將箕裘承祖澤;無官守,無言責,世事不聞不問,且將艱巨付兒曹。”現(xiàn)在夫人撒手去了,曾麟書似乎失去了靠山。偌大一個家業(yè),今后由誰來掌管呢這些天來,他無時無刻不在巴望著大兒子回來。曾府有今日,都是有這個在朝廷做侍郎的大爺?shù)木壒省适逻€要靠他來主持,今后的家事也要靠他來決斷。
曾氏祖父曾玉屏,字星岡,少年時不務正業(yè),性格開張豪爽,使氣任性。三十歲后一改舊習,專心務農(nóng),勤勞耕作,治家有方,使曾家成為湘鄉(xiāng)荷塘都一帶的殷實之家。曾玉屏為人有擔當有見識,曾氏甚為敬重他。他死于道光二十九年,壽七十六。其時曾氏官居禮部右侍郎兼署兵部右侍郎。
曾玉屏生有三子。長子麟書號竹亭,應童子試十七次,直到四十三歲才考取秀才,一輩子以教蒙童為業(yè)。次子早逝。三子驥云,一生于耕于讀均無成績。麟書生有五子四女。長子國藩。次子國潢,字澄侯,比國藩小十歲,終生在家守家業(yè)做鄉(xiāng)紳。三子國華,字溫甫,比大哥小十二歲,過繼給叔父驥云為子。咸豐六年起領(lǐng)兵打仗,咸豐八年三河之役后杳無音訊。四子國荃,字沅甫,比國藩小十四歲,咸豐六年組建吉字營開赴江西作戰(zhàn),因戰(zhàn)功而遷升迅速,受封伯爵,官至總督。光緒十六年病逝于兩江總督任上。五弟國葆,字貞干,比國藩小十八歲,咸豐二年底隨國藩出山充任湘勇營官,不久被裁撤回家,咸豐九年復出,同治元年病逝于軍中。在諸弟均未出山做事之前,曾氏對他們有過這樣的評價:”辰君平正午君奇,屈指老沅是白眉。”辰君即國潢,”平正”實乃”平庸”的客氣說法。午君即國華,”奇”指的不走正路,不腳踏實地,喜奇思怪行。”白眉”取”馬氏五常,白眉最良”之典,意為兄弟中最為杰出者。驗之后來的事實,可知曾氏知弟甚深。曾麟書的四個女兒分別為:長女國蘭,嫁王鵬運。次女國蕙,嫁王待聘。三女國芝,嫁朱詠春。四女十歲時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