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錦繡江山的外表之下不過是森森白骨,血流成河罷了。”
“所以……你問我對不對得起信仰我的百姓?”
她微笑道,“我問心無愧。”
“因為……”
秦知意閉上眼,眼底還能浮現(xiàn)出村莊中面黃肌瘦的孩童,還能浮現(xiàn)出窮困潦倒卻被迫征兵的百姓,還能浮現(xiàn)出在街上痛哭流涕卻不得不賣出自己孩子的老人……
“因為我現(xiàn)在就要為他們打破這個囚禁他們的牢籠,為他們碾碎這個剝削壓迫他們的王朝……”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我有多正義慷慨,因為這不僅僅為了他們,也為我秦家。”
“我只是遵循天下大勢所趨……”
此番前行,路上必艱辛,萬般險阻,千般困惑。
年輕的戰(zhàn)神,但我仍然相信……
你能為我們帶來光明。
“為他們,帶來光明。”
她看著楚離,將手中折扇放下,然后單膝跪地。
她抬起頭,面色鄭重道,“我相信,陛下您應該也明白這個道理,民為水,君為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百姓不會對一個吃他們的血肉的王朝有歸屬感。誰善待尊重他們,則誰得天下民心歸一,則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天下再無敵手。”
楚離握緊了拳頭,他垂眼定定地看著秦知意。
然后,他似是無奈地笑了一下,頗有些妥協(xié)的意味。
這個秦知意……
如能駕馭得好,那么確實是一把利器。
懼怕她的人,只是因為自己沒有那個能力罷了。
而他楚離恰恰相反,他對自己有足夠的自信。
半晌,他緩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欲將她扶起,一字一句道,“朕答應你,必將嚴整軍隊,頒布條例,絕不濫殺無辜,絕不侮辱民女,絕不侵占百姓良田財產(chǎn),視大周百姓為己民,視天下萬民為己出。”
秦知意微微勾了一下嘴角。
她將頭用力地磕在了白玉地壁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婢女提著宮燈魚貫而出,昏黃的燈光如蛇一般蜿蜒在沉寂的夜色中,與天上的星子交相輝映。
風吹拂起寬大的衣擺,一人從夜色中緩步走來。
“……”
坐在高處的紅木欄桿上的人轉過頭,她的眉眼輪廓被夜色遮掩,只能依稀看見一雙明亮帶笑的眼睛。
她笑嘻嘻地回望著那個從遠方走來的人,“我道是誰半夜不眠四處亂晃……”
夜風拂過,吹亂了秦知意額前的碎發(fā),她的眼睛微微瞇了瞇,“原來是簡將軍啊……”
來者因為她刻意揚起的語調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又很快地舒展開來,他抿了一下唇,掀起了衣擺,緩步走過去。
秦知意笑笑,“怎么,簡將軍的傷好了?”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若是沒有好的話,這可真的不能四處亂晃,萬一一個不好,吹了風著了涼……”
她刻意壓低了聲音,“傷勢惡化,臥病在床,一著不慎……就此喪命……”
“那可真是可惜啊,不是嗎?”
簡唯將手搭在欄桿上,臉上帶著一貫的冷漠神情。
他突然開口道:“他沒有死。”
秦知意的睫毛顫了一下。
簡唯轉過頭,與秦知意直直對視,“他受了傷,現(xiàn)在被我送到一處府邸靜養(yǎng),你若是想見他,隨時都可以。”
秦知意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
她雙手撐起身體,翻轉了一個角度從欄桿上跳了下來。
夜風將她的聲音吹散。
她問的是:“為什么?”
簡唯沒有回答,只是轉過頭,看向遠方。
他道:“從這宮中看不見外邊的天,甚至連月亮都會被樓閣分割遮擋,有的時候會聽見外邊的喧囂,但卻像是在做夢……”
“秦知意,你有這種感覺么?”
他俯身掃了掃自己的衣擺,狹長的眼睛瞇了一下,目光冷寂。
“我從睜開雙眼起就覺得我周圍的一切都是假象……”
“痛苦麻木,自我懷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不屬于自己的記憶,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嘴角下抑了一絲微小的弧度,繼續(xù)面無波瀾地繼續(xù)道,“我一直都在探索這件事的根源,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
他轉過頭,“你應該也有相同的想法。”
秦知意握著衣擺的手一緊。
接著,她發(fā)出一聲嗤笑,“簡將軍怕是因為壓力太大了吧。怎么,看我這些日子在練兵的時候把跟隨你的騎兵都籠絡到了自己這邊,頭發(fā)都快愁禿了吧?說不定再過些日子,軍中連那些愛慕的你的小姑娘都要倒戈了。”
說罷,她又笑笑,“按理來說你我為同一君主效命,是競爭對手,但是誰叫我善良呢,在此提醒你一句……”
秦知意看著她,目光在過境的寒風之中慢慢暗了下來,“與其想這些有的沒有,不如為陛下安排好這一步棋如何走,比起我,你的壓力會更大,對付大周我自有把握,梁國于你而言,才是一塊難啃下的骨頭。我可不希望到時候你還要我分神幫你。”
簡唯掃了她一眼,不再言語,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然后,從身后吹來的夜風攜來了一句話。
“簡將軍,此去梁國,可要抓把勁,不要被我落下太多呀,免得到時候失去了皇恩寵幸,可別難受得哭鼻子……”
笑意從話語中溢出,但卻多了幾分溫度,“你要是連我這個亂臣賊子都比不過,可如何堵住天下萬民,悠悠眾口呢?”
“是吧?”
·
黃沙乘風而起,在天際映出狂亂的昏黃影子,黑云一般的大軍壓境而來,行走間只有兵器相撞的冷色音調。
原本在城門上站崗的士兵揉了揉睡眼,在確定不是自己眼花之后狠狠地打了個激靈,他踉踉蹌蹌地后退了幾步,面色驚慌地大吼道,“快!快去稟告魏監(jiān)軍!”
驚慌失措的聲音在城門的上空傳開。
“敵軍來襲!快、快去稟告魏監(jiān)軍!”
此刻的魏云正斜倚在榻上,身邊跪坐著兩個貌美的侍女,一個正低眉為其除去果皮,將晶瑩剔透的果肉送入他口中,另一個則是嬌笑著舉著團扇慢悠悠地替他扇著風。
他嘴里哼著不成調子的曲子,臉上帶著滿足的笑意。
自從秦知意走后,再經(jīng)過李申的幫助,他終于奪回了自己在軍中的權利與地位。
一經(jīng)復位,他就立刻以狠厲的手段將往日那些支持秦知意的人都收拾了一遍,現(xiàn)在邊關軍營中士兵們皆是噤若寒蟬,把他當做天王老子一般供著,再也不敢多說一句關于他的不是。
一邊這么想著,魏云笑得更開心了。
“秦知意呀秦知意,當初你那么囂張,可有想得到你現(xiàn)在的結局?我現(xiàn)在光鮮亮麗,是位高權重的魏監(jiān)軍,你呢?你現(xiàn)在就是一具尸體!冰冷冷的尸體!死得窩囊極了!”
想起當初秦知意將劍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畫面,魏云的笑聲中還帶著幾分暢快,“不僅如此啊,你那個傻弟弟還想要跑去找你?嘖嘖嘖,真是可憐啊,本來就是一個活不長的藥罐子,這不是誠心找死嗎?”
“你們一家人在黃河下團聚,可還開心,哈哈哈?”
他一邊自言自語著,一邊用嘴接過了侍女遞上來的果肉,眉眼間盡是春風得意之色。
打仗再厲害有什么用?
還不是他魏云笑到最后了?
正當他想要繼續(xù)開口的時候,就在此刻,從門外匆匆忙忙闖進來一個士兵。
“不好了監(jiān)軍,敵軍來襲!”
魏云聽聞微微一愣,倒是沒有任何驚慌,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緊不慢道,“你這是什么反應?如此做派擾亂軍心,誠心找死嗎?”
他微微冷哼一聲,“梁國雖然攻陷了南邊的幾座城池,但是我們這邊的可謂是固若金湯,他們注定空手而歸。”
“叫秦家軍那群廢物上去擋著不就行了?這點小事還來跟我說?”
那士兵顫巍巍地抬起頭,“監(jiān)、監(jiān)軍,是齊國的軍隊,是齊國的軍隊啊!”
魏云猛地抬起頭,嘴邊的果肉一下子掉了下去,他推開身邊的侍女,坐直了身體道:“你說什么?”
怎么可能!?
前些日子李申還收到了李央和的親筆書信,信中明明說雖然齊國的那個小皇帝提出的條件苛刻,但是還是答應了與他們聯(lián)盟,而李央和也將在這段時日內趕回來。
這怎么可能!
魏云身形不穩(wěn)地站了起來,他看起來一副快要暈倒的架勢,顫聲問道:“是……是齊國的簡唯來了么?”
士兵面色惶恐地抬起頭:“不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