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濁酒順著翡翠玉的酒壺落下,在青銅酒樽中激起道道漣漪,珠簾后有樂伶垂頭撩撥琴弦,似是珠玉落盤一般空靈剔透,腰肢柔軟的舞姬伴著樂聲揚起廣袖,舉手投足之間風流嫵媚。
主座上是年少的天子,眉眼帶著些戲謔笑容,隨意把玩著手里的念珠,而他不遠處的將軍則是垂頭飲酒,面色淡淡。
另一側(cè)的使臣興致缺缺地看著殿內(nèi)歌舞,扯了扯嘴角,“陛下……”
少年天子撐著頭,揚了揚手里的酒杯,反而像是沒聽見一般,轉(zhuǎn)過頭對著另一頭的將軍笑道,“簡愛卿,你傷勢尚未痊愈,不可飲酒。”
簡唯的手一頓,看了齊國這個年輕的君主一眼,便放下了酒杯,不多言語。
使臣李央和面色一僵,有些不滿地看著一眼主座的帝王,但是卻又不敢多言。
就在不久之前,大周民間就開始瘋傳秦知意的死訊,大周帝無法壓制,為了以防民心愈發(fā)惶恐,只好出面承認此事。
然而這帶來的后果就是梁國直接毀約,殺了來使,向大周邊境進軍。
這次的梁國更加來勢洶洶,派出的主帥是比往日裴川更有威懾力的開國老將,一出馬就打了大周邊境一個措手不及,直接一鼓作氣奪下了三個城池,直到遇到了秦家軍所鎮(zhèn)守的城池才止步不前。
這下子可把大周帝給嚇得惶恐無比,當即就派了李申的弟弟李央和快馬加鞭前去齊國,意在得到齊國的援助,并且還十分大方地表示愿意割讓五座城池。
但是……
李央和面色惶惶地偷瞄了一眼主座上年少的天子。
這個人雖然看起來是個不經(jīng)世事的少年,但是誰都不敢小瞧了他的手段。
據(jù)說,楚離和他的妹妹楚懷柔都是宮女所生,由于生母地位低下,皇帝也極為不喜。
所以他和楚懷柔在年少時受盡□□與欺負,但是這少年天子卻忍辱負重,并且步步為營,笑里藏刀贏得了奪位之戰(zhàn),登基之后雷厲風行重整朝綱,很快地除盡了他兄長的黨羽,帶著當日處于弱勢的齊國走向繁榮昌盛。
與這樣的人合作,無疑是與虎謀皮,李央和面色陰沉地盯著桌面。
現(xiàn)在李申正在想盡辦法收攏秦家軍,只是沒有想到秦知意的影響會如此之大,令他們李家在軍中寸步難行……
但是沒有關(guān)系,秦家這一代都死光了,剩下的丫鬟仆役也都被他們抓了起來,嚴刑拷打秦家剩余財產(chǎn)的下落。
而秦家軍那一群人就算再愚忠,也會知道跟著誰才會有前途,他李家要做的,就是向世人證明,沒了秦知意,他們帶領(lǐng)大周的軍隊,也能贏!
秦家往日的輝煌已經(jīng)化作塵土,終會被世人所遺忘。
和李家作對,終究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李央和一邊想著,一邊勾了勾唇。
正在此時,場上的舞女揚起廣袖,如菡萏一般的長袖緩緩舒展開來,似是一把薄粉色的羽扇,十名舞女簇擁在一起,團扇遮面,眼帶笑意,各有千秋,令原本心情煩悶的李央和頓時愉悅了不少,瞇起眼揚起一抹笑容。
這朵含苞待放的菡萏微微抖了抖花瓣,羽扇遮掩之下,有一人被簇擁著踏著鼓點緩步走出,她用潑墨山水畫的折扇遮掩住面龐,只露出一雙半瞇著的眼睛。
那是一雙賞心悅目的眼睛,帶著極為清明的目光,與奢靡的宴會格格不入,令人心底一顫。
李央和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看,心里想著,這齊國美人當真如云,就算楚離難說話,但自己在這多待幾日,有這些美人環(huán)繞伺候著也是相當好的。
正當他這么想著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那舉著折扇的女子正向他款步走來,一雙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著他瞧。
這令他心底頓時升騰起一股虛榮滿足之感,他微微笑了一下,“貴國女子當真溫柔如水,哪像我大周那些婦人,只知舞槍弄刀,無趣粗鄙至極。”
想了想,他又嘲弄道,“更別說秦家那群兇神惡煞的女人,個個不懂禮數(shù)也不講道理,落得這般結(jié)局,也是活該。”
不知是不是李央和的錯覺,他好像聽見了那女子在折扇下輕笑了一下,這笑聲竟是帶著一絲絲嘲弄與清冷。
李央和這才仔細地去打量著那個女子。
這么一打量,就發(fā)現(xiàn)在不知不覺之間二人僅有一步之遙。
然后,他猛地皺起了眉頭。
這雙眼睛……
怎么好像在哪里見過……
“唰——”
寒冷的刀光順著折扇一齊展開,映入那女子眼底,迸發(fā)出令人戰(zhàn)栗的洶涌無比的殺意。
雪白折扇上的山水畫收攏而起,扇后的人帶著冷峻神色的容貌也一點點顯露出來。
“李大人,我確實不懂禮數(shù),也不講道理,但是你在背后這般說我壞話,我很生氣……”
李央和面色一白,像見了鬼一般尖聲大吼道,“……你——你!”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女子對著他勾起一抹笑容,輕吐出幾個字,“所以,我現(xiàn)在就想要讓你人頭落地。”
他的驚叫聲還卡在喉嚨里,頸間溫熱的血液就高高濺起,悉數(shù)鋪灑在了雪白的折扇上。
被斬斷的頭顱滾落在地,帶著一路的血液,上邊那人的眼睛還圓圓地瞪著,一副不可思議的神情。
“——啊!”
“有刺客!”
“護駕!”
舞姬們紛紛發(fā)出驚叫聲,惶惶恐恐作鳥獸散,刀劍出鞘的聲音此起彼伏響起。
那手握折扇的女子緩緩轉(zhuǎn)過身,面帶笑意地看著周圍用那些佩劍指著自己的蜂擁而上的侍衛(wèi)。
所有人看著她的目光都帶著驚懼與恐慌。
見此,她笑了笑,然后慢條斯理地收起折扇,從袖子里掏出一張手帕一點一點擦去自己臉上被濺到的血。
“齊國大殿當真金碧輝煌呢。”
她笑著感慨道。
簡唯皺起眉頭,緩緩站了起來。
他捏緊了拳頭,一字一句道,“秦、知、意。”
楚離眼中劃過一絲驚訝的情緒,他坐正了身子,眉頭深深蹙起。
秦知意沒死?
這三個字如雷一般炸裂在在場所有人的腦海中,帶出一片驚呼。
秦知意沒死!
楚離與簡唯很快地對視了一眼,簡唯慎重地對他點了點頭。
楚離站了起來,緩緩地撥弄著手中的念珠。
良久,他揚唇道,“縱使是兩軍交戰(zhàn)也不應(yīng)斬來使,秦統(tǒng)領(lǐng)這是什么意思?”
秦知意對他笑了笑,用指尖緩緩抵上身側(cè)一個侍衛(wèi)的刀刃,將其硬生生地壓低了一半,那個侍衛(wèi)額頭上滲出冷汗,十分緊張地看著她。
楚離見此,皺眉道,“你們退下,秦統(tǒng)領(lǐng)乃是貴客,怎可刀劍相見?”
那些侍衛(wèi)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收了刀,紛紛向后退,只是他們?nèi)匀痪璧囟⒅虚g那個女子,不敢有一絲松懈。
秦知意看著那些人退下之后,面上才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然后緩緩道,“若是自此以后再無大周,怎能稱呼其為兩軍交戰(zhàn)呢?”
楚離猛地抬起頭,瞇起眼睛盯著秦知意看。
在座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秦知意將折扇緩緩展開,不緊不慢地說,“亦或是陛下對這塊即將到手的肥肉不感興趣?”
楚離不語,但是眼底的暗色翻涌繾綣,但是微微顫動的手還是出賣了他的情緒。
秦知意用扇柄敲了敲手掌心,笑瞇瞇地說,“這就是了嘛,看來陛下還是很感興趣的,那這就很好談了。”
楚離皺眉道,“你欲如何?”
她“唰”得一聲收攏折扇,淡淡道,“封我為將,尊我為帥,替您踏平北上萬里土地。屆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眾,莫非王臣。”
楚離的心猛地一跳,但他面上不顯,只是笑著說,“你這般胸有成竹,又怎知我沒了你,一樣可以成就霸業(yè)?”
秦知意笑了笑,“陛下欲在其中坐收漁翁之利確實太難,屆時無論是大周還是梁國,總有一方要拉您下水,他們不會蠢笨到自己打得難舍難分,讓您在后頭撿漏。”
楚離微微轉(zhuǎn)動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目色沉沉地盯著她看。
秦知意笑笑:“再者,陛下縱使有虎狼之師,有猛將如云,也無法完全施展開拳腳,一者窮兵黷武勞民傷財,陛下關(guān)愛百姓,定當不舍此番作為,二者,外頭的蠻夷眾多部落也在暗處對自相殘殺的中原人虎視眈眈,若是一個不好,給他人做了嫁衣,那可真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她微微嘆了一口氣,一副極為惋惜的樣子。
“如此小打小鬧,又怎能成大事呢?”
楚離揚手示意那些侍衛(wèi)退得更遠,他一步一步從主座上走下,瞇眼道,“那么,你……”
“你在這其中,又能為朕帶來什么?”
秦知意見此,微微展開一抹笑,輕聲道,“大周皇帝的人頭……如何?”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震驚地看著這個口出狂言的人。
荒謬!
當真荒謬!
有個和李央和一起來的大周使臣從最初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從座位上猛地站起,放聲大罵道,“我大周百姓奉你為戰(zhàn)神,你卻轉(zhuǎn)頭向齊國獻殷勤。秦知意,如此做法,你就真的對得起信仰你的百姓?你就真的對得起皇上的提拔?”
秦知意聽聞,垂下眼淡淡看著他。
這個動作令那個人心底一跳,他佯裝鎮(zhèn)定地指著秦知意繼續(xù)說,“我忠于大周,愿為大周慷慨赴死,但是你這個亂臣賊子,終會得世人指責,不得善終!”
良久,秦知意露出一抹笑容,“大周制度腐敗,統(tǒng)治者目光短淺,大小官吏串通一氣,貪污逃稅,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