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王氏愁眉不展,“我倒是好奇,但現(xiàn)在,宅子還沒有置辦妥,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啟程。”
“快了快了!”郭弘軒安撫老人,“這幾年,家里一直托親戚朋友留意著,說不定過兩天就有好消息,買個大宅子,供您頤養(yǎng)天年。”
“唔。”
開懷暢談一場,王氏不僅不累,精神反而好轉(zhuǎn),滿懷期待,“我早就想回去了,瞧瞧都城的變化,也想知道親戚朋友的變化。”
姜玉姝注視老邁衰弱的婆婆,“這有何難?回去就能見面了。”
王氏反復(fù)催促,“快,要快,最好能趕回去過年。”
“兒子明白。”
于是,為了讓老人如愿,郭府發(fā)動所有親友,努力打聽,終于在七月底,得知清平坊有戶人家,家主犯錯丟官,其子嗜賭如命,坐吃山空,家境敗落,又因其子魯莽得罪權(quán)貴,為了保命,賣宅籌錢打點,舉家回鄉(xiāng)避禍。
一晃眼,中秋前夕,邊塞天高氣爽。
郭府下人慣例精心準(zhǔn)備各式風(fēng)箏,供公子小姐玩耍。
空地上,大孩子,小孩子,蹣跚學(xué)步幼童,足有十幾個,有的會放,有的拖著風(fēng)箏跑,歡呼追逐,熱鬧非凡。
涼亭內(nèi)
姜玉姝展開一張圖,指尖輕劃,“看,三進(jìn)的宅子!喏,大門、二門、耳房、后罩房,這兒是個園子。”
郭弘磊告知:“雖然比不上眼前寬闊,但在都城而言,不小了。”
王氏下意識抬頭,望向不遠(yuǎn)處追逐嬉鬧的孫子孫女,樂道:“邊塞與都城,怎能相比?都城自古寸土寸金。弘磊,真的買下了嗎?”
“豈敢欺騙母親?”
郭弘磊朗聲答:“兒子親手簽的房契與地契,已經(jīng)上官府改注了,阿哲負(fù)責(zé)安排打掃、修繕,中秋后啟程,待您抵達(dá)都城,即可入住。”
“唔,好,好,很好!”
王氏頻頻點頭,萬分激動,笑得合不攏嘴,一把奪過圖,睜大眼睛審視,“不錯,這個宅子,比前幾年買的那個,強(qiáng)了十倍不止!”
婆婆劈手便拽,姜玉姝嚇一跳,倉促松手,圖險些被撕爛。
“哈哈哈,總算買了一處滿意的!”王氏神采奕奕,紅光滿面,認(rèn)真觀察紙上的宅院線條,“我早就想回去了。”
老人高興,小輩們也高興,熱切商議搬遷事宜,亭外亭內(nèi)歡聲笑語不斷,喜氣洋洋,其樂融融。
片刻后,姜玉姝眸光一掃,突然發(fā)覺異樣:
王氏眉?xì)g眼笑,雙目有神,激動吩咐搬遷次序,仿佛年輕了十歲。
老人極度興奮,近乎“欣喜若狂”,眼睛過于有神,臉色過于紅潤。
整個人透出一股子違和感。
姜玉姝笑容消失,莫名感覺不安,悄悄一拉丈夫袖子。
郭弘磊納悶扭頭。
“你快看,”她遲疑問:“老夫人是不是、是不是……太高興了點兒?”
“什么?”
“她太高興了,高興得不大對勁。”
他一怔,定睛端詳母親,猛然也開始不安,難以言喻地慌。
“咳咳!”郭弘磊站起,嚴(yán)肅清了清嗓子,引得弟弟、侄兒等人安靜注視,以為他要交代搬遷差事。
姜玉姝也起身,一時間有些無措。
小輩們面面相覷,亭中僅剩老人的笑聲,高亢,突兀。
郭弘磊不由自主,攥住桌沿,恭謹(jǐn)問:“母親,您覺得,新家應(yīng)該選誰當(dāng)管家?”
王氏沉浸在狂喜中,忘乎所以,笑一陣,念叨一陣,“哈哈哈,太好了,終于可以回去了。”
“老夫人?”姜玉姝屏住呼吸,“老夫人?”
郭弘磊臉色變了,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疾步靠近,彎腰,扶住老人肩膀,“勞神許久,歇會兒吧?”
“不用,娘不累!”
王氏一掙,使勁甩開次子的手,格外紅光滿面,興致勃勃,愛不釋手摩挲圖紙,“哈哈,好,真好,總算能回家嘍,我早就想回去了。”
“老祖宗,您、您怎么了?”
“祖母?”
“母親?”
小輩們慌了,緊張呼喚、攙扶、勸歇息、勸喝茶,王氏統(tǒng)統(tǒng)不理睬,自顧自地高興。
眾人忐忑不安,耳語問:“母親這是怎么了?”
“莫非……癔癥?”
“癔癥?掐人中試試吧?”
“別慌,立刻請大夫!”
“對,快請大夫!”
話音剛落,王氏高聲說:“真好,我真高興,終于可以回家了。”
老人猝然往后倒,靠著矮榻,含笑闔目,溘然長逝。
世事難料,樂極生悲,亭中一片死寂。
郭弘磊不敢置信,伸手,手指劇烈顫抖,試探老人的氣息與脈,半晌,紅著眼睛撲通跪下,哽咽悲喚:“母親!”
“母親——”
“天吶。”姜玉姝瞠目結(jié)舌,“老夫人怎、怎么……唉。”她長嘆息,挨著丈夫跪下了。
王氏思念家鄉(xiāng),盼了十幾年,卻因種種緣故,多次放棄回鄉(xiāng)的機(jī)會,猝然死在邊塞,未能如愿終老于都城。
與此同時·都城姜府
中秋前夕,姜府慣例給下人發(fā)節(jié)賞,圖個喜慶。
一小丫鬟興高采烈,飛奔路過時,被伺候主母的侍女和婆子叫住了,問:“哎,前面放賞了嗎?”
“嗯,都在領(lǐng)賞呢。”
“今年中秋,賞了什么?”
小丫鬟笑嘻嘻,“我得了二十個銅板和團(tuán)圓餅,嬤嬤姐姐們肯定得更多!”說完,她一溜煙跑了,“趕緊去吧,晚了可能就沒有團(tuán)圓餅了。”
許氏的兩名侍女嘀咕兩句,吩咐道:“你照顧好夫人,我們幫你領(lǐng),很快就回來。”
“哎。”粗使婆子不悅,卻不敢得罪主母的貼身侍女,賠笑說:“有勞了。”
侍女一走遠(yuǎn),婆子便拉下臉,叉著腰,以尾指剔牙,小聲咒罵:“呸,小賤蹄子,慣會偷懶耍滑,總是使喚我干活,一走就半天,等我找老爺或少夫人告你們一狀,叫你們偷懶!”
婆子忿忿嘟囔,踮腳,眼巴巴眺望放賞的方向,目光閃了閃,快步走進(jìn)房間,一股藥味兒撲鼻而來。
婆子躡手躡腳,走進(jìn)里間,探頭望去:
榻上,許氏臥病多年,仰躺昏睡,骨瘦如柴,面黃如蠟,鼻塞呼吸粗重,剛?cè)肭镆焉w著厚實被子。
“夫人?”
“夫人,喝水嗎?”
許氏一動不動,毫無回應(yīng)。
“嘿嘿。”婆子放心轉(zhuǎn)身,趁機(jī)溜走偷懶,邊走邊嘀咕:“嘖,又瘋又病,丈夫冷落、兒女嫌棄、還把娘家給徹底得罪了,孤零零,一看就不是長壽的,早死早了!伺候瘋婆子,我真是受夠了。”
婆子絲毫不知,榻上的病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呵。”
“又瘋又病?”
“如今,莫說親人,連下人也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許氏凄然冷笑,吸了秋意涼氣,咳嗽不止,艱難咳出幾口痰,差點兒被痰窒死。
“我活著,究竟還有什么意思?”
她獨自一人,咳完喘,喘完咳,蓬頭亂發(fā)。
許氏翻身,面朝里側(cè),在褥子最下方,摸出一塊碎瓷片,此乃前天發(fā)脾氣打翻藥碗時,她偷偷藏起的。
“姜世森,薄情寡義,見異思遷,你會遭報應(yīng)的。”她挽起袖子,捏緊碎瓷片,在腕間比劃,淚珠落下時,猛地一劃!
鮮血涌出,染紅了被面。
“明誠、明康,忤逆不孝,早知如此,當(dāng)初一生下來就該掐死。”許氏感覺不到痛,又狠狠一劃。
“姓姜的,沒一個好東西!”
“哦,除了我的姍兒,除了姍兒。”
許氏木著臉,眼神發(fā)直,咬牙切齒,一邊念叨咒罵,一邊瘋狂揮動碎瓷片,惡狠狠,把自己手腕劃得血肉模糊。
良久,虛掩的房門被推開,姜明誠拎著一個小巧食盒,關(guān)切探望母親——
作者有話要說: 最后發(fā)兩個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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