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六領著伙計,從廣利行出來,在街面上又溜達了一會兒,買了兩幅時新的“通草畫”。
這種畫紙取材通草,又名通脫木,制成的紙又輕又薄,呈半透明狀,用水彩繪上市井百態(tài)、花鳥魚蟲、戲劇肖像,豎起來看活靈活現(xiàn),仿佛要脫紙而出,新鮮又有趣,因此大受歡迎,不管中外客商都大量購買。
他笑瞇瞇的回到客棧,讓兩個伙計站在門外,關上房門,臉色驟然下沉,一拳砸在影壁墻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胡十五讓人看好貨物,進門來看裕六臉色都變了,揣著手笑道:“這有什么好生氣的,主子就想讓他們這么以為的。給貴人們送助興之物是這些商家的一貫行事。”
裕六滿面陰沉,冷冷道:“不是壯陽助興那么簡單!此物有邪性,食之成癮。我寫個暗記簽子,你貼身保管,先帶隊把東西送回去,讓主子定奪吧。”
胡十五也皺起眉頭,“他們沒這么大膽子吧……你怎么不一起回去雖說沒找到東印度公司,但西洋和南洋的商船也查了十幾艘,各種洋貨都取了樣品,主子說過這事要慢慢查,不急著一蹴而就。”
裕六心情平復下來,換回了那幅自詡精明實則愚鈍、貪心外露鉆進錢眼兒的樣子。“主子要的方子一個都沒有,讓我怎么交代只能去找那位,”他伸出兩個手指頭,“看能不能將功折罪。”
胡十五苦笑道:“那位在查女主子的事兒,萬一查出了什么忌諱,那位可是會殺人滅口的,你不說躲著點,還湊上去!”
“能查出什么,你沒明白主子的意思……”裕六猛地打住話頭,“主子的事兒不是咱們能談論的,別問那么多,就按我說的辦。”
“得,你是頭兒,聽你的。只是你一留下,就不能是一個人兒,讓典七鄭九跟著你,他們的身手最好,又帶著鴿子。只是這樣就空了三個位置,怕被廣利行的耳目看出來了。”
裕六哈哈一笑,“別偷懶,這點小事還能難得住你”
三日后,惠發(fā)商行的船隊從碼頭開出去了,謝春一直揮手目送到船上人影都模糊了,才回轉身,回到廣利行,向掌柜的稟報。
“那伙人都走了為什么又耽擱了兩天上船的人數(shù)對么”
“悖這伙土包子見什么都新鮮,都往船上塞,臨走竟然還買了一班小戲子,五男二女,都是水靈靈的苗子,他們說要帶回北邊兒條教,連同一個班主兩個琴師,箱籠破爛還真不少,雇了三個力夫,結果又多租了兩條西瓜扁……上船的時候我都一一的點過了,沒有錯。”
掌柜的已經(jīng)聽得不耐煩了,打個哈欠,隨手點上一個煙泡,愜意地抽了一口。
謝春羨慕地抽抽鼻子,一股異香鉆入他的五官七竅,那份無與倫比的舒坦,仿佛吃了仙丹一般。
廣州城外的官道上,搖搖晃晃走來一輛驢車,五六個短衣打扮的男子背著藥簍手拿藥鋤,在車前車后護佑著。
離廣州城大東門還有五里地,驢車在一片枯萎的荷塘邊停下了。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車簾撩起,一個面容清癯帶書卷氣的中年人走下來,看著荷塘里的殘梗,搖頭晃腦道,“本可入藥的,可惜了,糟蹋了。”
“師父,在山上挖了一天藥,腿肚子直發(fā)脹,”一個跟隨的男子道,“前面就有一個茶棚子,為何不過去歇腳,卻要停在這里”
中年人瞪他一眼,冷冷道:“怪不得讓你找白花蛇舌草,你就拿馬鞭草充數(shù),你要那對招子有何用處不如挖了入藥罷!”
那“徒弟”一縮脖子,心想二哥入戲太深了吧,從江寧出發(fā)照著女主子說的路線走了一趟,連那個破驛站都去過了,眼看要進廣州城,怎么又演上了,女主子也沒說過這個荷塘有什么事啊
中年人見他一臉蠢相,氣得一摔袖子,“荷塘里有破荷葉是正常,有團破衣裳還正常嗎”
幾個“徒弟”一聽,都擠到荷塘邊上,果然見那枯枝敗葉深處,漂著一件浸透了污泥的棉袍,再仔細一看,那不就是個人么。
他們都是練家子,其中一人從藥簍里掏出一盤草繩,將一頭栓成圓圈,略比量了一下距離,將草繩蕩起,掄圓了丟過去,打在那人身上。
“沒反應,不知死多少天了,”那人搖了搖頭,還是翻身跳入塘內(nèi),順著繩子過去,搖了搖那具“尸體”,“哎呦,這人命大,還有口氣。”
幾個同伴七手八腳把人從荷塘里往外拽,“他就一個人,怎么這么沉水鬼附身了不成”
那人身體出了水,眾人才發(fā)現(xiàn)他腳上綁著一根繩子,還有東西墜在水下。
中年人搖了搖頭,墜重物扔水里,這是常見的滅口方式,只是這荷塘淤泥占了一多半,這人僥幸沒被淹沒。
“斬斷繩索!”水里的那人喊著,岸上的人就從懷里掏出匕首。
一陣涼風吹過,“水鬼”悠悠醒來,見被很多人抓著,口中嗚哩哇啦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