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先是垂淚,最后又笑了。
“靜秋,我明白你的心思,想做什么,就放心的去做吧,我不會反對,也不會拖你的后腿。”
她眼睫低垂,目光溫柔而靜好,像是回憶起了什么似的:“你父親他……他很好。”
沒頭沒尾的說了這么一句話,林氏便抬起頭來,道:“我是個最沒用的人了,素日里也幫不上你什么,現(xiàn)下見你立得起來,心里又有主意,便沒什么好擔心的了。說的直白些,即便立時死了,也沒什么。”
“不要胡說。”燕瑯輕聲訓斥她一句,道:“您還沒有看見父親大仇得報,不能說這種話。”
“也是,”林氏聽得微笑起來,搭住她的手,道:“放手去做你想做的,若有能用到我的地方,便盡管開口。”
燕瑯笑著謝過她,應了聲:“是。”
……
沈家自是一派祥和,高陵侯府卻炸了鍋。
高陵侯世子今日當值,并不在府上,倒是世子夫人在家,聽人說陸老太君與高陵侯夫婦都暈過去了,情況不甚好后,也驚得險些暈厥。
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怎么就出事了?
高陵侯夫人在沈家做下的好事,世子夫人也是知道的,不僅不覺得婆婆可憐,還覺得爽歪歪,只是不曾在丈夫面前表露出來罷了。
這也不怪她,自從陸明珠被人捉奸在床之后,高陵侯府就成了滿金陵的笑柄,她回門的時候聽家中姐妹說起,都覺得臊得慌。
本來呢,等陸明珠嫁出去,這事兒也就算是了了,偏生高陵侯夫人怕外人因為先前那事心懷芥蒂,惡待她的寶貝女兒,便堅持招贅,搞了個上門女婿,從公中出錢養(yǎng)著。
陸明珠蠻橫慣了,壓根兒就不是個好相處的,出事之后,脾氣更是壞的嚇人,常與世子夫人這個嫂嫂爭執(zhí),用度上也是多吃多占,要這要那,偏生有高陵侯夫人護著,再怎么霸道,世子夫人也得忍著,一來二去的,婆媳關系能好就怪了。
關系不好歸不好,這種時候卻容不得人拖延,世子夫人匆忙出門,在路上才聽說了今日這場鬧劇的原委,簡而言之就是——
四十婆母出軌舊識管事,贈肚兜以饋離情;綠頭公公識破妻子奸情,怒毆打而瀉私恨。
橫批:完犢子了!
她都不敢想象以后高陵侯府的名聲會變成什么樣:先是府上姑娘被人捉奸在床,這回又變成了當家主母與人偷情,府上剩下的那幾位姑娘,這輩子都別想往外嫁了。
世子夫人滿心絕望,搖搖晃晃著下馬車時,已經(jīng)盤算著干脆和離算了,免得日后再出什么幺蛾子,拖累到自己身上。
——這顯然是個明智的決定,她會用下半輩子來感謝今天做出這個決定的自己。
世子夫人心頭一冒出這想法來,便再也剎不住了,婆婆刁難,小姑蠻橫,丈夫也就那樣,房里還有幾個小賤貨整天搔首弄姿,現(xiàn)在名聲又臭了,這日子還怎么過!
或許是因這想法,進沈家的門時,世子夫人臉上的迫切與擔憂也淡了,沈家還有未曾離去的賓客,瞧見她時的目光與神情,叫她腳底板都覺得發(fā)臊。
身邊的侍婢輕輕碰了碰她衣袖,世子夫人回頭去看,便聽那侍婢低聲道:“夫人在看您呢。”
世子夫人微微一怔,順勢看過去,便見自己母親站在不遠處,目光擔憂,神情復雜的看著自己。
她心頭驟然一酸,近前去請個安,便聽母親低聲道:“我回去同你祖母、父親商量此事,還是,還是早些抽身吧,你還年輕,下半輩子還長著呢……”
世子夫人哽咽道:“是,叫阿娘為我掛心了。”
……
世子夫人怎么接了太婆婆與公婆回去,這暫且不提,燕瑯手頭上也有一堆事要處置,接連兩日,都忙的腳不沾地。
沈家的根基在河西,族地也在河西,沈平佑死后自然也要安葬在那兒,落葉歸根,林氏與燕瑯扶棺北上,沒人能挑的出毛病來。
第三天清晨,燕瑯與林氏一道用早膳時,才聽林氏道:“高陵侯府的世子夫人,與丈夫和離了。”
“啊?”燕瑯給驚了一下:“什么時候的事兒?”
“就昨天,”林氏道:“她父親往陸家走了一遭,叫人見證著寫了和離書,當天就把嫁妝帶走,一刀兩斷了。”
“……”燕瑯對世子夫人印象不壞,頓了頓,道:“也好,及時止損吧。”
“陸老太君原就受了刺激,經(jīng)此一事,更是臥床不起,高陵侯也上表稱病,辭去了身上職務,”林氏嘆口氣,道:“你若是擔心陸老太君,不妨去瞧一瞧……”
“沒什么好看的。”燕瑯淡淡道:“既然撕破了臉,再去也沒意思,再則,鬧出這么大的事兒,您以為我舅舅還會繼續(xù)瞞下去嗎?為防萬一,他必然會對外祖母和盤托出。到那時,您覺得外祖母是看重我,還是看重陸家兒孫?”
林氏無言以對,半晌過去,方才嘆息出聲:“竹籃打水一場空,還傷了至親骨肉,高陵侯這又是何苦呢!”
……
高陵侯其實也在后悔。
他對沈平佑出手,原本是為了投效晉王,也為了給自家謀一個前程,可是鬧到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明芳有一個未婚便與人茍且的姐姐,還有個婚后與人偷情的母親,兩重光環(huán)加在一起,能嫁的出去就謝天謝地了,怎么可能再嫁入皇家?
他為平息人言而上表請辭,再無職權,在晉王那兒已經(jīng)發(fā)揮不出什么作用了,即便有,也只是雞肋而已。
長女明珠原就聲名狼藉,現(xiàn)在又死了丈夫,肚子里的孩子很快就要降生了,下半輩子該怎么過?
兒媳婦的娘家嫌今日之事丟臉,客氣而堅決的遞了和離書過來,當天就將自家女兒帶走了;已經(jīng)有了婚約的兩個兒子,親家也避之不及的退了訂婚文書過來。
妻子頭上頂著那樣一個惡名,陸家容不下,她的娘家也容不下,三尺白綾,是她最后的出路。
而高陵侯府,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滿金陵最大的笑話,而他,也注定會成為別人口中取笑的烏龜王八。
這都是為了什么啊!
高陵侯跪在陸老太君床前,痛苦的抓著自己的頭發(fā),痛不欲生道:“母親,怎么會這樣呢,怎么會這樣呢?!不應該的,不應該的!!!”
陸老太君想罵他,想掄起拐杖打他,然而在病在床上,卻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是看著兒子,無聲的流淚。
高陵侯瘋魔了似的叫罵幾句,終于頹然倒下,失聲痛哭起來。
……
高陵侯府的慘狀,并沒有影響到燕瑯的心情。
他們將沈家害的家破人亡,都不覺得虧心,這會兒只死了個高陵侯夫人,他們就受不了了,心理素質也忒差了點。
該做的準備燕瑯都做完了,現(xiàn)下便只等沈平佑棺槨返回金陵,受過祭拜敕封之后,再與林氏一道扶棺北上,易容更名,開始新的征程。
只是計劃始終趕不上變化,沈平佑棺槨抵達金陵的前一日,遠道而來的柔然使臣進了皇宮——大夏君臣在商議過后,終究還是決定與柔然議和。
使臣帶來了侖伐可汗的國書,約定柔然與大夏從此結為兄弟之國,前者為兄,后者為弟;以昌源城為界限,設置互市;大夏向柔然賠償絹三十萬匹,銀五百萬兩,每年給予歲幣,諸此種種。
皇帝對于兄弟之分深以為恥,不愿意中國華夏而向夷狄稱弟,朝臣們亦是為此爭論不休,堅決不肯應允。
宮中而來的那位內(nèi)侍看著燕瑯,繼續(xù)道:“于是,柔然使臣在商討之后,提出了另一個條件……”
林氏聽到此處,已然變了臉色,燕瑯神情卻很平靜:“什么條件?”
那內(nèi)侍見她如此,反倒有些懼怕,微微低頭,道:“他們希望以鎮(zhèn)國公的女兒為公主,和親柔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