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載沉看了一眼,立刻就認(rèn)了出來,畫上的人像竟是自己。不但如此,他還是赤著上身的。因為是張半身像,畫面只到他的腰腹之下就戛然而止了,但因為畫面上那種呼之欲出的充滿了澎湃力量的肌體線條,反而給人一種他當(dāng)時似乎正全身的感覺。只不過,畫面里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已。
聶載沉一下又懵了。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看到了自己的這個樣子,然后畫出這幅畫的。但凡見了這幅畫的人,毫無疑問,都會生出一種感覺,他要是沒有真的在她面前這么赤身過,她是不可能將他的身體畫得這么逼真的。每一處肌理的走向,都是如此的精準(zhǔn),充滿了表現(xiàn)的力量。
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拿,白錦繡一晃,避開了他的手。
聶載沉抬起視線,看著她,遲疑了下:“你……”
他原本是想問她到底怎么畫了自己的,忽然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天傍晚的一幕,仿佛靈光一現(xiàn),頓時明白了過來。
那天天氣也很熱,他剛結(jié)束了一天的訓(xùn)課,感到很熱,見坐騎也渾身是汗——男人對于戰(zhàn)馬或者類似于戰(zhàn)馬的東西,譬如鋼鐵汽車,天生或許就有一種愛感,所以他就騎馬來到河邊,讓馬匹下水的同時,自己也脫了上衣,順便濯洗了一下。
他記得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解釋了一句,說她是在那里畫風(fēng)景的。他還以為是自己誤闖入她的畫面,打擾了她。
現(xiàn)在看起來,她當(dāng)時在畫的,應(yīng)該就是這幅畫。
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看著她,頓住了。
對面的白小姐卻顯然分毫沒有在意她那會兒有沒有對他撒謊,把畫收了回去。
“就算你把這幅從我手里搶走毀了,我很快也能再畫一幅出來。你說,我爹要是看到這個,他會怎么想?”
汗水再次不停地從聶載沉的額頭滾落。
“白小姐,你聽我說,我真的很同情你的處境。但是這樣真的不妥。你是個大家閨秀……”
“我給閨秀丟臉了,是吧?”
白小姐突然變了臉。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她不耐煩地打斷了,笑容也消失不見。
“聶載沉,我告訴你,除非我的麻煩徹底解決了,否則你別想好過,就算你現(xiàn)在跑回廣州,你也休想置身事外。我認(rèn)定的事,不達目的,我是不會罷休的。”
“我最后問你,你到底干不干?”
聶載沉沉默了。
屋里又悶又熱,空氣仿佛黏成一坨漿糊,叫人幾乎無法呼吸了。
白錦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聶載沉以為她終于還是放棄了,有點不敢置信,擦了擦汗,急忙跟了出來,想先送她出營,不料她卻快步走向不遠(yuǎn)之外的那群巡防營官兵,停了下來,說道:“你們誰是這里的營官?”
營官知道她是白家小姐,剛才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來,招手叫聶載沉,還進了聶載沉的屋,仿佛是給他送吃的,聶載沉隨后也跟她進去,兩人看起來關(guān)系很不簡單,弄得士兵無心訓(xùn)練個個張望。營官怕影響不好,正在趕人,忽見白小姐出來,點名要見自己,急忙跑了過來,點頭哈腰:“白小姐好!鄙人便是營官,姓李!多謝白小姐不辭勞苦親自送來涼飲,兄弟們都十分感激!”
白錦繡點了點頭:“勞煩李營官,把你這里年齡二十以上,二十五以下,體健貌端的人的名單整理一份,盡快給我,我有用。”
營官一愣,不知道白小姐是想干什么,但她既然這么吩咐,這也不算是難事,立刻點頭:“白小姐您稍等,我這就去整理!”
聶載沉跟著出來,聽得清清楚楚。他起先也和營官一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略一思索,忽然仿佛明白了過來,立刻叫住了李營官。
“傳令下去,全都給我繼續(xù)訓(xùn)練去!擅自停下來的,今天結(jié)束后罰跑操十公里!”
雖然白家小姐和聶教官之間那疑似風(fēng)月的關(guān)系叫人很是好奇,但一天操練結(jié)束后再跑上個十公里,誰能吃得消?
他話音落下,眾人立刻作鳥獸散,周圍轉(zhuǎn)眼變得空空蕩蕩,再不見半個人。
白小姐扭過那張漂亮的臉,微微地翹著她的下巴,就那樣看了過來。
聶載沉在烈日下立了片刻,投在地上的身影,仿佛凝固住了,見她這樣看著自己,忽然再也忍耐不下,上去將她一只胳膊攥住,帶著就拖進了屋里,砰的一聲關(guān)上門,這才放開了她。
“你干什么?”
白錦繡揉著自己剛才被他抓得有點疼的手腕,皺起了眉,表情很不高興。
“白小姐,你剛才是什么意思?”
“你既然不幫,那我就只能找別人了試試看了。”白錦繡語氣輕松,不在意般地應(yīng)了一句。
“白小姐,你不會是以為……”
他頓了一下,停住了,強行壓下心底涌出的那絲怒氣。
這樣的感覺,其實在那天傍晚她要他載她出城,第一次開口對他談條件,尤其說她可以以身為酬的時候,就曾有過。
只不過,現(xiàn)在的這種怒意,變得愈發(fā)強烈。
她這么漂亮,對于一個正常男人的吸引力,是顯而易見的。只要她主動,大約沒有誰能像他這樣可以盡量抵住誘惑而加以拒絕的。
她太天真,也太幼稚無知了。
他原本是想教訓(xùn)她說,你不會以為天下男人都是好人,會為你考慮。但是話還沒說出口,忽然又意識到,像她這樣出身金貴,從小被人捧在手心長大,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千金大小姐,或許根本就不需要來自于他的這樣所謂的“考慮”。
他看著她皺眉的樣子,怒氣忽然就變得沒了底氣,再次沉默了下去。
白錦繡其實一直在暗暗觀察他的反應(yīng)。這一刻,她緊張得一顆心在砰砰地跳。
她想出來的這個計劃,堪稱完美,既不用以離家的方式和老父親決裂,還能在博得父親退讓的同時,順利達成自己的目的。
她唯一缺的,就是一個“藥引”。
這個“藥引”,在她那天晚上看到自己自畫像的時候,立刻就想到了面前的這個男人,根本就沒考慮過別人,也不會去考慮別人。
這個人不是隨便亂找的。他必須人品過硬,還要服從,能被自己牢牢地捏在手心。從之前香港碰面到后來他送自己回古城的這一路經(jīng)歷來看,這個人不但符合這個條件,而且,應(yīng)該是直覺,她覺得他對自己有好感,能無限地容忍著她,哪怕她那些心情不好之時做出的無理舉動。
這個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有一種讓她莫名的安心之感。她知道他不會算計自己。甚至,假使之前他答應(yīng)了幫她渡過這個難關(guān),而到了最后要兌現(xiàn)時,她即便耍賴不和他睡覺了,她覺得他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過分為難自己的。
這樣的感覺,她之前在別的男人那里從未曾有過。
所以這件事,她是非他不可的。
但是她對這個人的固執(zhí)程度,還是低估了。
準(zhǔn)備了幾天后,她今天再一次地豁了出去,都已經(jīng)不要臉得到了這種地步,他竟然還是不肯松口。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她實在沒轍了,最后只能再這樣賭一把。
他的眼里要是真的完全看不到半點自己對于男人的吸引力,也不在乎她是不是把原本答應(yīng)給他的“東西”轉(zhuǎn)給別的男人,那她只能認(rèn)輸,放棄這個打算。
屋里又悶又熱,他滿頭大汗,她也比他好不了多少。鼻尖冒出了一層晶瑩的細(xì)汗,內(nèi)衣也被汗水緊緊地黏在身上。
她屏住呼吸,偷偷地觀察了他片刻,見他剛才分明很是生氣了,不但開口阻止,還那樣強行把自己給弄進了屋里,舉動一反常態(tài),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接著卻又沉默了下去。
這該死的沉默!
白錦繡哼了一聲:“算了,我不勉強你了。你也別攔著我找別人。”
她一個扭身,朝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后傳來一道艱澀無比的聲音:“白小姐……你容我再考慮一下……”
白錦繡頓時心花怒放。
她轉(zhuǎn)過頭,見他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白錦繡慢慢地轉(zhuǎn)過身,淡淡地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怎么樣的。就這么定了吧。明天開始,我每天像今天這樣過來,給你送點東西,你只要隨便和我說幾句什么話就可以了。”
“你不會是以為我要你和我干什么吧?”
他不語。
又一滴汗水從他的額角下來,沿著他英挺的側(cè)面面龐滾落,一下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姑姑!姑姑你來啦?”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踢踢踏踏奔跑的腳步之聲。
白錦繡立刻轉(zhuǎn)身,打開了門,朝著向自己奔來的阿宣露出笑容。
阿宣剛睡醒,聽說姑姑來了,立刻跑了過來,一句話還沒說,一眼看見桌上的那碗空盞,眼睛就挪不開了:“什么東西?好吃嗎?是聶大人吃了?”
白錦繡瞥了一旁臉有點紅的聶載沉:“很好吃的,還有個名字,叫`牡丹破萼雪色遙`,可惜有的人,只會鯨吞牛飲,連櫻桃都不帶吐子的,也不怕卡住了,大概吃完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實在浪費。天氣熱,姑姑帶你回家,給你做去。”
小胖子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沖著聶載沉晃手:“聶大人,那我不陪你玩了,我先跟我姑姑回去了!”
白錦繡從聶載沉身前走過,收了空碗,沒再看他一眼,就牽著阿宣的手出營而去。上了車,她想起剛才那人最后一聲不吭垂頭喪氣的樣子,實在忍不住,自己嗤的一聲笑了起來。
“姑姑你笑什么?”阿宣扭頭看她。
“沒什么!小孩子別管閑事!”
白錦繡順手又揪了下他的小辮子,在他哇哇不滿的叫聲中笑瞇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