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慶祝這振奮的勝利,阿巴爾帶著姜媛打開了封酒的皮囊——那更應(yīng)稱為棗醴。這僅是簡易的釀造酒,椰棗的糖分極高,將它們摘下洗凈,和水一起封存在皮囊中,三四天后就可開袋痛飲。他們的棗醴已釀造了半個月,雖然逢宿營地會將它放在涼水中湃著,已經(jīng)過甜了,帶著股微醺還酸的酒氣。
他們喝完了酒,花了一天的時間將獅子的皮剝下,用簡易的土法處理保存后,挖下獅牙,策馬離開。在他們身后,禿鷲群如旋風(fēng)淹沒開始腐敗的肉塊,水邊又重聚了開始飲水的黃羊和狐貍。
接下來的路途不必贅述,阿巴爾將獸皮帶回營地,獲得如雷般的歡呼。皮匠歌頌他的勇武,滿懷激動將帶血的毛皮捧走,要使盡渾身解數(shù)將它們化作最完美的掛毯。而強盜頭子簡易收拾了一番就又牽著兩頭駱駝離開營地,履行諾言,帶姜媛前往大馬士革。
只要找到商路,這會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輕騎便裝的兩人如水滴般融入荒野,馬蹄與駱駝和車轍壓出的重量甚至讓沙子堅硬成道路,幾百人的商團(tuán)在沙漠中迤邐前行,他們路過上千頭駱駝載著貨物,夕陽在沙丘上投下望不到頭的影子,沙塵似在風(fēng)中卷起千年時光,歌唱和火把晝夜不絕。
阿巴爾帶她加入了販運香料的隊伍。內(nèi)夫得沙漠的商路不靠海邊,因此阿曼灣的珊瑚珍珠和鹽塊不會從這里運輸,這條路是傳頌到如今的香料之路,阿拉伯半島的命運之線,朝圣者和商人的足跡像血管一樣將阿拉比亞的民族上下聯(lián)通。來自亞丁和納季德的乳香、椰棗、馬和駝,麥加與麥地那之上還有塔伊夫。這個在高山之上建立的小城風(fēng)景如畫,源源不斷地產(chǎn)出美味的葡萄酒與薔薇油,冠上塔伊夫之名的蜂蜜和水果甜入心脾,貴如黃金。
“黃金也太廉價了。”姜媛一口咬下甜脆的西瓜,和阿巴爾這么說。阿巴爾和妓/女慶祝了幾個夜晚后,終于感到自己沸騰的精力有所收斂——更重要的是那群妓/女有商團(tuán)撐腰,偷竊了阿巴爾的金子。強盜頭子宰了一個不長眼的女人后,趁夜悄悄來找姜媛,于是姜媛分了他一塊西瓜,他們并肩坐在帳篷的門口吃。
阿巴爾簡單地說:“你被騙了。”他說:“不過塔伊夫的西瓜是挺甜。”
姜媛說:“我還以為你們的白貨確實比黃貨貴重呢。”
那雙藍(lán)眼瞅著她,彎了彎:“那都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商人們喜歡這么哄你這種臉長得不一樣的家伙。”
傳說當(dāng)阿拉伯戰(zhàn)士攻入波斯帝國的首都泰西封時,他們?yōu)闈M目黃金驚嘆。來自沙漠的民族曾自有一套貨幣理論,他們舍棄金子而掠奪銀幣。阿巴爾給了她幾枚金幣和一串寶石項鏈,另外一堆金燦燦的閃亮耳環(huán)、腰鏈、手鐲和絲綢袍子從他的腰袋里掉出來,還沾著血。“依照慣例,我該將戰(zhàn)利品分給你,親愛的賈南。”
姜媛冷靜地說:“就算你不分給我,他們也一樣會認(rèn)為我是你的同伙,畢竟我們是一起加入的。”阿巴爾微笑地吟道:“所以,我們該走啦。來吧親愛的,換上我給你準(zhǔn)備的衣服,我們?nèi)ド衬锌駳g一場。不要浪費這明亮的月光,在野狼的注視下野合,這是榮耀的儀式。”
姜媛把西瓜皮丟到他身上,怒氣沖沖地拽著衣服進(jìn)了帳篷。半小時后,阿巴爾大搖大擺地牽著自己的兩頭駱駝,摟著披著頭巾、一身寶石披掛的芳香美人,從巡邏的守衛(wèi)眼皮底下離開了綠洲。
他們離大馬士革已經(jīng)很近,可是路途并沒有完。從大馬士革腳下匯合四面八方而來的人,從希臘來的學(xué)者和戰(zhàn)士,地中海的風(fēng)吹來西班牙和法蘭克人。埃及行省從亞歷山大港捎來成船的糧食,來自印度和波斯的舞女在大道邊放聲歌唱,翩翩起舞招攬客人。
他們賣掉了駱駝,用這筆錢輕而易舉地找到前往巴士拉的商船,他們販運糧食和椰棗和無數(shù)的酒糖沿底格里斯河航行,直到巴士拉港口。從港口處用剩余的錢再買了兩頭來自阿曼的好驢子,還有余錢可去巴格達(dá)找好匠人打磨阿巴爾手中那兩對獅牙。誠如阿拉伯人自古以來的諺語:“駱駝一身是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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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媛曾讀過《天方夜譚》,許多遍。小時一千零一夜是她的床前故事,她聽那些奇思怪想,浪漫的神話,長大后她用阿拉伯語閱讀,體會民間疾苦,怪誕荒唐。那些故事有三分之一來自巴格達(dá),這個坐落在底格里斯河畔的曠野,阿拉伯帝國最繁盛時期的王都,可與大唐長安和洛陽媲美的古都,如今已毀于戰(zhàn)火的夢之城。
她坐在驢子上搖晃,一天比一天奇異的期待。有時姜媛難以有這樣的感覺:她將要去巴格達(dá)。她已從商旅的嘴中問出歷史,聞名于后世的怛羅斯之戰(zhàn),拜占庭如今已對帝國納貢稱臣。她終于知道自己落進(jìn)了什么樣的時代,卻不能對任何人說。
這種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曾讓她夜不能寐,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著天方夜譚,傳說穿越千年時光落在她的面前。她試著對阿巴爾說了些故事,將其套為“在停留的小鎮(zhèn)上聽行腳商帶來的故事。”誰知道阿巴爾信了沒有呢?他晚上在客棧中沒找到看中的女子,于是難得沒有自己去享樂。他們坐在噴泉邊,聽著吟游詩人的烏德琴的歌唱,共飲一個橡木桶里的美酒,那雙藍(lán)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雪白的頭巾垂在雙肩,襯得他出色的面孔如撐在臉側(cè)的寶石一般光芒閃爍。
“他們還說得出這樣的故事嗎?”他說,那語言是阿拉伯語,不再是姜媛的故鄉(xiāng)。“強盜們藏寶的洞窟,竟能被這樣簡單的咒語打開,我不知道還有哪個強盜團(tuán)有這樣的興致,拿了錢不分給下屬而是要藏起來。難道及時行樂不是我們的信條?又或者他們搶得太多要避避風(fēng)頭,不過我也不知從前有哪個富有的商隊被人一網(wǎng)打盡過。”
姜媛側(cè)頭看著他,他們雖然租住的是一間房間,但阿巴爾通常晚上另有宿所。她也從沒想過會和阿巴爾這樣的人一起旅行。興許人生就是這樣無常,她對降臨到自己懷中的命運只能全盤接受。“興許阿里巴巴這人真有其人,我該去找到那個行腳商,將這故事從頭到尾問個明白。”
姜媛覺得自己就不應(yīng)該跟阿巴爾說這個故事。后來兩天阿巴爾倒有了興趣,旁敲側(cè)擊問她細(xì)節(jié)。富商哥哥和他貧窮的兄弟,光靠出門砍柴的腳程就能找到那個洞窟的所在。姜媛迫不得已和他說了是在“唐國”聽說的故事,與此配套贈送的是非現(xiàn)實多了的辛巴達(dá)航海記。
這個故事說來就十分話長,姜媛將其拆成數(shù)天,每天晚上和阿巴爾說一部分,然后他們分別,各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