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盜們休整和銷贓,賣掉多余的金銀和駱駝馬匹,他們根據(jù)自己的意愿分了隊伍,一部分散入城市尋歡作樂,另一部分跟著阿巴爾,在三天后順利輕騎出發(fā)。姜媛騎著駱駝,背后拴著太陽,好歹能搖搖晃晃地在沙漠中跟著強盜團前進。
天在逐漸冷下來,阿拉伯的冬季來到了。他們開始更換作息,改為白日前進,夜晚歇息。中東即使在現(xiàn)代,冬季的氣溫也是平均七攝氏度以上,但在一千多年前,天氣似乎更冷一些。平日的單衣御不了寒,在廣曠的戈壁中氣溫日夜相差懸殊,姜媛分到毛皮,學會在夜晚給自己挖一個坑,靠近火邊睡覺而不灼傷自己。她還學會在火熄滅時閉著眼睛往里捅一塊羊糞,或是駱駝糞便。在沙漠中,這就是最好的燃料。
他們曾遠遠遇過幾個商隊,在冬季商人們的活動反而會因利于出行而更頻繁。但阿巴爾阻止了手下們的躍躍欲試。只是看著商團的規(guī)模,打開旗號,索要了意思意思的過路費。如果作亂得太厲害,打擊他們的兵力就會增加。收入已經(jīng)足夠了,阿克蘭的人頭已經(jīng)被送回埃米爾總督的案頭,想來經(jīng)此一事,阿巴爾的賞金和血鷹的威懾力又會更上一層。他的約束力很強,令行禁止,說一不二,沒人想要違抗。
他們逐漸遠離商路,在沙丘中繞行。有經(jīng)驗的老駱駝和向?qū)Э梢允炀毜乇嬲J方向,從姜媛看不出任何痕跡的沙丘和植物中找到前進的路途。姜媛不由有些憂心,如果她的假期也要自己一個人沿著這條隱形的路出去,她不如直接當場自殺。
血鷹的大本營在一個廢棄的部落中,他們走了大約一個月后到達這里。似乎這是古阿拉伯人的遺跡,還有地下河從這里流經(jīng),在風沙和石頭中長出堅韌的草。只是它離道路太遠,地力貧瘠而河流細小,因此被它曾經(jīng)的居民遺棄。但不論如何,對風塵仆仆的人們來說,它足夠舒適了。天已經(jīng)很冷了,入夜后更是寒涼刺骨。姜媛被分到一處帳篷,她正在汗流浹背,抓緊時間地將自己臨時的居所搭建起來,賈馬爾給她送來了東西。
放在包裹里的是姜媛曾經(jīng)的衣服,她隨身帶的些東西,鑰匙、錢包,身份證件。它們顯然被翻看過了,姜媛只是挨個數(shù)過后,在賈馬爾的目光下平靜地放進自己的行李里。
她的活還沒做完呢。
入夜時阿巴爾來找她。這個隊伍顯然幾乎都是阿巴爾的心腹,姜媛大致數(shù)過,只有二十八個。大約自己就是要教這批人。她對著篝火吃自己的飯,一份香草清燉羊肉和水果干。隨著獵鷹的風聲,年輕的強盜頭子走過來,洗漱過了,周身冷冷的水汽,一身白袍干凈清楚,頭巾好好地扣在頭上,兩邊向下垂在雙肩。他在她身邊坐下。藍眼很自然地掃過姜媛的鍋子。
鍋子和鋪蓋都是姜媛在小鎮(zhèn)中置辦的。路上分配水源有限,只能隨便糊口,到了地方有了足夠的水,她總算能給自己吃點好的。雖然都是羊肉,矮子里拔將軍,聊勝于無。阿巴爾問:“這是唐國的菜肴嗎?”
姜媛喜歡把昂貴的香料放在湯里燉煮,來自印度的花椒,來自波斯的香草。她在行腳商那里購買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中藥——橫豎吃不死人,她試著用葡萄酒煲羊肉,也試著用油脂翻炒肉片,她做菜自有自己一套規(guī)則。不過誰都不會來吃魔鬼的食物。
姜媛說:“大概是法蘭西的吧。”
“法蘭西是什么地方?”
姜媛不知道怎么給他形容。說起來,現(xiàn)在有法蘭西嗎?她想也許自己做錯了事。那雙藍眼望著她,似乎覺得她有點可笑。阿巴爾慢慢地說:“法蘭克人嗎?我沒聽說過法蘭克人會做你這樣的菜,這樣用這些香料。你知道法蘭克人的國王是誰嗎?”姜媛聽都沒聽說過法蘭克。強盜頭子輕聲說:“你帶的東西我去大馬士革問過,沒有人見過。你來的地方真令人好奇,賈南。”
姜媛保持著沉默。阿巴爾瞧著她的模樣,輕笑一聲。
“但我不是來質(zhì)問你的底細,我不關心你的來歷,一如我不關心你的性別。明天你可以開始傳授你神奇的力量了。”他從善如流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他僅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在現(xiàn)代甚至可被稱為男孩。可在這里,年輕的強盜頭子老練精明得像一個最杰出的獵手。“我來問你,你是否準備好了。”姜媛說:“我說過了,我們隨時都可以開始。”
“那當然最好。”阿巴爾說:“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賈南。”
他站起身走了,獵鷹在姜媛的帳篷頂上蹲著,凝視著他的背影,過一會兒后,猛然振翅一飛,在他頭側(cè)呼嘯而過,飛到他前面去了。姜媛低頭看著羊肉,駱駝糞的怪氣味和羊肉一起飄上來,突然顯得鍋里的肉塊無比陌生腥膻。要是這時候能吃頓家鄉(xiāng)菜,她一定會熱淚盈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