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那幫紈绔公子誰敢動?被帶走的向來是尋常的百姓, 就算想要申冤,也得先挨頓板子。
士人屋中本就聚集著三教九流的人, 與那幫貴族弟子不同, 眼下見謝玉成被官差帶走, 紛紛跟著過去看熱鬧,
甚至有好事者嚷嚷著,要將這不肖的紈绔弟子砍頭。這事與蘇明遠沒什么干系,他在京中的名聲不錯, 可偏偏謝玉成是與他一起出來的,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置之不顧。只能先讓小廝去明遠侯府通報情況,他自己則是行色匆匆地跟著過去。
謝玉成大鬧士人屋的事情, 不少人成為人證。只有一個兩個時,沒人愿意去得罪明遠侯府,但是一大波人涌上去,甚至還有人暗示會給自己撐腰時,
那些噤聲不語的也敢開口了。這不, 謝玉成被押上公堂沒多久, 又有一個老婦人前來鳴冤,說前些日子,自己的兒子被謝家的家丁打斷了腿, 現(xiàn)在還在床上躺著。
“這次謝玉成可要挨頓板子了。”高洛神混在人群中,點著腳尖看熱鬧, 不時扭過頭對著高純說話。
高純輕笑了一聲,沒有答話。這衙門邊到底不適合她們久留,
熱鬧看得差不多了,便扯著高洛神的袖子,低聲道:“在明遠侯府上的人來前,咱們還是回去吧。”雖然兩家的關(guān)系有破裂的趨勢,但是這種麻煩能少則少。
高洛神也是明白此間道理的,她點了點頭,掃了一眼仍舊往外看的蘇明遠,自顧自地嘀咕了一聲。
“你說什么?”高純問道。
“沒什么。”高洛神搖了搖頭,她捋著袖子避開了高純的眸光,低聲道,“齊國公府上怕是會來人,咱們走。”蘇明靜那個戀兄癖不可能不出現(xiàn),再者她非常喜歡把蘇明遠和高純扯到了一起,雖然說高純的情感歸屬是她自己的事情,可現(xiàn)在顯然沒有動與蘇家結(jié)親的念頭,她從中阻攔些也應(yīng)該沒什么毛病吧?高洛神心思不定,面上的神情也如云變幻。
兩人回到府上,正巧高洛川也聽說了謝玉成和蘇明遠的事情,正匆匆忙忙往外走呢。他與蘇明遠、謝玉成兩人的私交都不錯,平日里常在一起飲酒。如今聽說了謝玉成被抓的事情,怎么都要去瞧瞧。再者,別人不知道士人屋與高洛神的關(guān)系,他作為兄長,還是知曉些事的。高洛神開什么店他都管不著,但是他聯(lián)系了前些時候的事情,腦子中便浮現(xiàn)了高洛神的陰謀,怎么想都讓他生氣。
高洛神跟高洛川的關(guān)系不大好,看見了高洛川的身影,她只當沒看見,但是很顯然,高洛川并不打算放過她。停下了步子,擰著眉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眸中帶著顯而易見的嫌惡。“你又到哪兒去了?穿得不三不四,帶壞了純兒!”
這高洛川說得還是人話不?他長一個豬腦子嗎?怎么說都是國公府的世子,難道他接受的教育不能讓他生出丁點兒智慧?高洛神只覺得匪夷所思,她不甘示弱地回瞪高洛川,一臉憤憤,卻不說話。
“謝家和常家的事情是不是你搞得鬼?謝玉成是不是你弄到京兆府的?高洛神,你怎么這般陰險惡毒?我竟然有你這種妹妹,真是平生恥辱!”高洛川怒不可遏,猛地一甩袖子,低聲嘶吼道。他以前也會說教,但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重話。
高洛神不是原主,不會被兄長傷了心。她只是冷笑了一聲,慢條斯理道:“你放棄高這個姓氏,離開高府,就跟我們沒關(guān)系了,也不必背負這種恥辱。”
“你——”
高洛川才說了一個字,高純便蹙著眉向前一步走,凝視著高洛川,幽幽地問道:“難道大哥以為京兆尹是我們兩個弱女子能說動的么?大哥將朝廷命官當什么人了?謝家二郎什么品行,三歲小兒都知,為了一個外人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自家的妹妹,難道想要博個清名么?我沒想到大哥會是這般的人。”
高純幾句話下來,將高洛川說得面紅耳赤的,他慢慢地意識到了自己的莽撞,可是要他跟高洛神道歉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梗著脖子紅著臉道:“洛神平日里如何,純兒你也知道。你不必為了她說好話,純兒你心善,可要是不教訓(xùn)教訓(xùn)她,她永遠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高純越聽神情越冷,她瞥了眼高洛神,見她滿臉不在乎,心中忽地如針刺一般。她在高府要什么有什么,反倒是高洛神這個嫡小姐,背負了各種罵名。以前她不懂事,那是她應(yīng)得的,但是現(xiàn)在呢?難道就不能對她改觀么?“敢問大哥如何判斷是非?在長樂公主府上,大哥看到二姐她為難常姑娘或者謝二郎了么?謝二郎往日桀驁不馴,干了一些欺凌百姓的事情,被京兆尹帶走,難道不是他罪有應(yīng)得么?二姐她做錯了什么要遭遇你如此惡意的揣測?何為兄長?敢問大哥心中有數(shù)么?”
高洛神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高純?yōu)樽约恨q解,有一股暖流涌向了四肢百骸。她沒有料到高純會說這么多,在高洛川陷入沉思時,她拍了拍手,跟著附和道:“就是就是,路邊隨便揪一個人都比你像兄長。”
“世子——”小廝牽來了馬,喊了一聲。但是見到了兩位小姐與高洛川僵持著,頓時縮了縮脖子,噤聲不語,竭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高洛川神情復(fù)雜地瞥了高純一眼,皺了皺眉,對著小廝擺擺手道:“罷了,不出門了。”說完這話,也不管小廝那驚詫的神情,轉(zhuǎn)身便大步朝著府里頭去。
高純瞥了眼神采飛揚、滿是得意和欣喜的高洛神,滿腔的話語到了唇邊又作煙消云散。沉默了許久,她才道:“你不要與大哥計較,他本心不壞。”
高洛神擺了擺手道:“沒這回事,我要是同豬計較,那我自己不也變成了豬?”再說他高洛川算哪根蔥啊?能有自己山莊中的紅頭大蔥長得好么?
高純聽了這話莞爾一笑,見高洛神這模樣,她也便放下心來了。如今的高洛神,與前時很不一樣,她不想因為自己,讓她遭遇到高家的冷落。她該是快活肆意的,時而任性。性自有常,故而任性人終不會失性。她不像自己——想到了某些事情,高純的神情沉了沉,眸光也越來越暗,讓人捉摸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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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玉成的事情有京兆尹來審理,高洛神自然是不再管。只是聽人說挨了板子,回到家中又被明遠侯一頓胖揍,打斷了腿。又聽說高家與常家結(jié)了親,不日后,謝玉成與常映雪就成全了一段好事。芳澤將外邊的傳言說得眉飛色舞,高洛神只是笑了笑,便不再應(yīng)答。
烈日炎炎,酷暑難耐,宮中賞了冰盆,可高洛神還是耐不住那熱氣。在原先世界就算沒有空調(diào)也有電扇,哪里會像現(xiàn)在這么慘?動過電扇的念頭,可轉(zhuǎn)念間又打消了,她又不是發(fā)明家,就算知道現(xiàn)在社會的一些東西,如何能照搬到古代來?
六月中旬,秦王的婚訊已經(jīng)傳出了風聲,既不是蘇家也不是韋家,而是一個出身清白、沒有任何盤根錯節(jié)勢力的京官的女兒。高洛神松了一口氣,她還是怕高峻會一意孤行的。將她從山莊喊回來,就說明高峻動了這個念頭。
京中的事情算告一段落,高洛神在府中待著無聊,一心記掛著洛神山莊的風物,便決定了回到山莊。高峻再怎么說,都是父親,也該向他稟報一聲的。在回山莊的前一日,高洛神總算是尋了個機會前往書房了。高峻眉頭緊鎖著,一臉愁云慘淡,不知為了什么。高洛神也不好詢問朝中的事情,只是慢悠悠開口道:“父親,我想回山莊去了。”
看到了高洛神的時候,高峻的心驀地一揪,生怕安靜了一段時間的女兒又要整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來。只是沒想到,高洛神一開口就是這件事情,他當即露出驚訝的神情,問道:“為何?在府中不好么?你大哥那邊我已經(jīng)罰過他了。”
“不是。”高洛神搖了搖頭,溫婉一笑道,“與大哥無關(guān),是我自己想回莊子里去。那兒是我興趣所在,在山莊比留在府上無所事事來得好。”
高峻聽罷眉頭皺了皺,沉默了許久,才沉聲道:“好。我再給你撥幾個人吧,若是玩膩了便回府中。總歸是這兒才是你的家。”
高洛神笑道:“謝謝爹。”頓了一會兒又道,“山莊里不必送人了,我自己那兒會雇傭一些。”雖說知道山莊不可能跟定國公府上脫離關(guān)系,但是她仍舊希望少一些定國公府的人,算是心理上的一種寬慰。
高峻并非謝唐那般空有爵位,他官拜太尉又領(lǐng)尚書事,平日里忙得很,便做不到尋常人家的那等親昵。只稍稍說了幾句關(guān)切的話語,他便不知說些什么,只是沉默著看著高洛神。他原先以為這女兒就算是囂張跋扈,高家也能庇佑她一輩子的,他做好了各種打算,就是沒想到她會轉(zhuǎn)變了性子。以前喜歡去欺辱高純,現(xiàn)在兩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像是姐妹一般。
面對著神情冷峻的男人,高洛神也找不到話,索性開口道:“無事的話,我便回院子里了。”
高峻嘆了一口氣道:“好。”片刻后他又想起一件事情來,問道,“你如何看待秦王?你若是想成為秦王妃,爹爹可以幫你一把。”
高洛神被這句話驚得汗毛豎起,連忙將頭搖得像是撥浪鼓。殷純熙這個人一點都不靠譜,再者當秦王妃有什么好?她連聲道:“不是,我不想的,爹爹,我不喜歡秦王。”怕高峻不信,她又道,“王宮內(nèi)院有什么好?一旦進入就沒有了自由。”
高峻的眸光沉了沉,壓低聲音道:“洛兒你猶為聰慧,朝中的事情你也知道點。你若想成為秦王妃,那么爹爹就算是費盡——”
高洛神看著高峻的眼神就知道他要說什么了,雖然定國公府無閑人,她還是下意識向著兩邊看。她打斷了高峻的話,問道:“爹爹以為秦王堪當大任么?”真是笑話,有高純在,那帝位怎么可能落在殷純熙手上?再者就他那德行,成為天子只會是禍害天下的昏君。
高峻瞥了高洛神一眼,捋了捋胡子,笑得意味深長,他道:“先太子驚才絕艷,可惜啊——如今的幾位都平庸,可總是要從幾位皇子中選出一位儲君的。”
高洛神正了正神色,朝著高峻一拱手道:“爹爹還是熄了這心思吧。秦王他不適合。”不管是當她的夫婿還是坐上天子之位都不適合。高家是秦王的黨羽,高純看在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上會放過高家,可如果一開始就沒有傾向呢?高家最后便不用擔憂受怕。
“嗯,洛兒說得有道理。”高峻點了點頭,話鋒忽地一轉(zhuǎn),“爹爹知曉你傾心齊渭,可是聽爹一句話,你表兄他并非良配。你也知道你外祖的性子,齊家就齊渭這個獨苗,他不喜歡你,你就算是齊家的外孫女,在齊家也不會好過。”
“這個我明白,我已經(jīng)不喜歡表哥了。”
都什么時候了,還要辯解自己不喜歡齊渭。
高洛神心中暗暗地嘆了一口氣,她怕高峻又挑出什么公子哥來,便說道:“女兒不想嫁人,父親你和柳姨都不用為了這事情費心了。”
高峻還想再說什么,可是瞧著高洛神認真的神情,便將話給咽了回去,他溫和地笑了笑,說道:“嗯,就算你一直留在閨閣中,我高家都養(yǎng)得起你。”
得到了高峻的這句話,高洛神總算是完完全全放下了身上的擔子。如果高峻非要給她指個人,她想要逃婚都很麻煩,好在高峻算是開明的父親。不過話說回來了,高峻對自家的女兒很寵了,為何小說中的女配還是覺得各種不平衡呢?當然,也有可能是與高純相比,落差太大了。胡思亂想了一陣子,高洛神便離開了高峻的書房。
路過高純院子的時候,正巧碰見她從院子里出來。
有了承諾的高洛神心情頗好,瞇著眼與高純打招呼,問道:“純兒這是上哪兒去?”
高純瞥了高洛神一眼,臉上的笑容燦爛,壓都壓不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情?她打量了高洛神一陣,才收回了目光,淡淡地應(yīng)道:“正想到二姐的院子中去,沒想到在這里遇到了二姐。”
“到我院子中做什么?”高洛神挑了挑眉,將手背在了身后,慢悠悠地說道,“今日沒開火,沒做什么好吃的東西。”
高純似笑非笑地瞥了高洛神一眼,問道:“在二姐的心中,難道我就是為了吃食才來的?”
可不是么?高洛神撇了撇嘴。雖然沒有明說過來蹭吃蹭喝,可送到自己院中的新鮮水果,她高純敢說一點都沒吃么?自己開火做得食物,她難道丁點兒都沒有嘗么?
高洛神不吭聲。
高純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頓時有些好笑。她不再這個話題上深究,反而問道:“二姐要回山莊了?”
“是啊。”高洛神一想到能離開城中,就眉開眼笑,順嘴問了一句,“純兒要一道過去么?”高純沒有立即應(yīng)聲,高洛神則是反應(yīng)過來了,越想越是后悔。如果女主真的跟著自己走了,那她的事業(yè)線呢?難道不繼續(xù)來?矛盾的心情體現(xiàn)在臉上就是一副百般糾結(jié)的樣子。
高純歪著頭,饒有興致地看著高洛神表情變化,好半會兒,她才慢悠悠道:“等有空閑了,我再來尋二姐吧。”
這話說得妙,要說京中最閑的就是貴族小姐們,她高純有什么忙的?這樣回答,是不是故意透露什么信息?高洛神低著頭眨了眨眼,將各種猜測藏到了內(nèi)心深處去,才又道:“嗯,記得帶銀子過來,不然不會放你進來的。”
高純凝視著高洛神,疑惑道:“咱們是姐妹,說銀子會不會生分了些?”
高洛神擺了擺手,正色道:“親兄弟,明算賬,你前些時候在我院子里吃吃喝喝我都沒算你銀子呢。你要知道,每多存一兩,我就離首富近了一步。”
還真是閨閣之“秀”,就沒見過這樣貪錢的,難道是齊家的血脈?高純胡思亂想了一陣,發(fā)現(xiàn)自己思緒也被高洛神帶到各種奇怪的地方,連算到齊家頭上都能想出。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又問道:“成為首富又能做甚么?”
高洛神眨了眨眼道:“建個大屋子,買一大群俊俏的公子,夏天讓他們扇風,冬天則是圍成一圈當‘暖墻’,這不是很妙嗎?”
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不少的信息,高純廢了好大的勁才將它給消化了,她睜大了眼睛,滿是愕然地開口道:“你要養(yǎng)面首?”本朝民風開放,不少大膽的女子如此,高純可仍舊是不敢想象,高洛神產(chǎn)生這種念頭。她想象了高洛神養(yǎng)一群俊俏公子的場景,籠在袖中的雙手便緊緊握成拳,面色也陰沉了下去,眸子幽邃如深淵。“二姐,你可要三思啊!”
“胡說八道什么呢。”高洛神剜了高純一眼。府中的仆人長相俊俏,賞心悅目,不是很好么?至于暖床,她真的不敢想。怕高純的心思被帶歪了,她又道,“我要去買一個會武功的小廝,純兒,你陪我一道去么?”
京中有東西兩市,里面有不少的東西,自然也不缺當時被看做“貨物”的奴隸。高洛神模糊地記得有個閣子,里面賣一些會武功的小廝。他們要么是當兵回來的,要么是金盆洗手的殺手,日子過不下去了亦或是其他原因,在自己頭上插了草標兒,便等著一個好的買主。
尋常人家的子弟是不需要那些會武功的雜役的,高洛神也是好幾次差點被謝玉成那個渣男打了才想到給自己置辦一個懂功夫的小廝,她的要求不是很高,不需要飛檐走壁、十步殺一人的那種江湖高手,只要能幫她擋住渣男的攻擊就夠了。
高洛神的邀請高純自然是不會拒絕的,她早就聽說了高洛神想買個會功夫的護衛(wèi),這回同她前去,也好幫她把把關(guān)。東西市大多時候是京中或者郊外百姓來往的場所,魚龍混雜的,不知道會生出什么事端來。姐妹二人也沒帶小丫頭,反而點了府上幾個精明機靈的侍衛(wèi)一道過去,真要找到個合適的人,還可以過幾招看看身手。
有挑著貨物去四處吆喝尋常客人的,也有搭個簡單的小棚子佛系賣東西的,高洛神在街上來來回回好多圈,都沒有瞧見那賣功夫人的閣子,倒是看見幾個牙子,殷勤地湊上前,擠眉弄眼。
“拐進那條巷子,去風云閣吧。”高純見高洛神如無頭蒼蠅到處亂撞,也跟著她四處走動。等到她一臉茫然地停在了街心,才慢悠悠地開口。
高純怎么知道?難道風云閣是高純的人?高洛神腦海中頓時掠過了這個念頭。緊接著,便是一股怨氣!既然知道,為什么不早開口,頂著這大太陽在街上晃悠很熱很累的好嗎?她是耐熱自己的體質(zhì),倒是很明顯,自己并不是啊!汗如雨下能肥一畝地呢!高洛神心中暗暗地哼了一聲,嘴上什么都不說,只是讓侍衛(wèi)在前方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