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蘇語憐的身子和神智依舊是分離的。好半晌她才勉強(qiáng)控制住了自己,緩緩偏過頭去,望向床榻邊又哭又笑的小丫鬟。
她梳著雙丫髻,綁了兩根青色飄帶,臉蛋圓呼呼的,水靈靈的,分明是十三、四歲時的夏望。
“小姐您終于醒了嗚嗚嗚嗚……嚇?biāo)琅玖藛鑶鑶鑶琛?
“夏望”蘇語憐動了動唇,卻只發(fā)出了氣聲。難道是人死后,真的能見到所有想見的人么
不對。她望著床周飄逸的嫩粉色金銀絲雙繡花卉蟲草帳幔,這里分明是她未出閣時的閨房!
她吃力地抬起了手,伸到自己眼前。那雙手嬌小綿軟,白皙纖細(xì),甚至在窗外打進(jìn)來的日光里,呈現(xiàn)出玉一般的色澤。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早已毀于兩年前的那個冬天了。
她茫然地頓了片刻,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闖入了她的腦子里。
蘇語憐驀地從床上翻身而起,赤著一雙瑩白圓潤的小腳,搖搖晃晃地?fù)涞搅饣ㄣ~鏡前,與鏡子里的面容明眸皓齒、冰肌玉骨的少女對視。
她,竟然回到了幾年前
驚駭和狂喜同時洶涌而至,蘇語憐回身,一把抱住了夏望,急促道:“夏望,我爹爹呢”
夏望不知這自家小姐內(nèi)心中經(jīng)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只順著她的脊背安撫道:“相爺之前還一直陪在您床榻邊呢,方才被人請到議事廳去了,說是有貴客來訪。”
蘇語憐顧不得問她是哪一位貴客,撒開手,轉(zhuǎn)身就往門外跑。
端著托盤的春辛剛好準(zhǔn)備卷簾進(jìn)來,只見一道白影掠過身旁,里屋的夏望也拔腿就跟著跑,嘴里還在喊著:“小姐您先穿上鞋子!”
除了耳邊呼呼的風(fēng)聲和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蘇語憐此刻聽不見任何聲音。她一路跑向了議事廳,仿佛穿過了漫長滄桑的時光,從死跑向生。
蘇翎正準(zhǔn)備起身送客,卻聽見一道帶著哭腔的呼喚聲:“爹爹!”
他一愣,轉(zhuǎn)過身子,便見蘇語憐自門外踉蹌著撲入了他懷里,緊緊抱著他不撒手,嘴里還在泣不成聲地喚著“爹爹”。
蘇丞相不知他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兒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卻也被她哭得心里抽疼,下意識便抱著她拍了拍,“怎么了這是,怎么哭得這般委屈,告訴爹誰欺負(fù)你了”
蘇語憐使勁地?fù)u了搖頭,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滾落。
爹娘還活著,夏望還活著,所有的人都還活著,蘇家還好好的。上天垂憐,她的人生,重來了!
這邊蘇翎回過神來,想起對面的貴客尚未送走,頓時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晉王見笑了,小女都是被老臣給慣壞了。”
“呵呵。”低沉悅耳的輕笑聲自身后響起,蘇語憐的身子卻突然僵住了。
上輩子她只遠(yuǎn)遠(yuǎn)地見過這晉王一面,再后來,便是聽聞晉王做了萬人之上的攝政王,殺了爹爹,抄了蘇家。
她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既害怕又好奇,卻控制不住自己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此刻還只是晉王的男子。
入目是一片玄色錦袍,腰間系了紫金玉鑲五色寶石腰帶,往上便是一張俊美近妖的臉。
眾人皆知晉王生得極美,但更知晉王最不喜歡的便是有人盯著他的臉看。坊間有傳聞?wù)f,曾盯著晉王的臉發(fā)呆的人,最后多半不是瞎了就是死了。
蘇語憐一個機(jī)靈,飛快地瓤了眼。低首垂眸,她的目光觸及自己沾了灰土的赤足,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太過心急,竟身著寢衣,披頭散發(fā)地就奔過來了。
她不由地羞紅了臉,縮回小腳,藏進(jìn)寢衣的下擺。好在還記得福身行禮,“見過晉王殿下。”一把嗓子清甜如甘泉,帶著未脫的稚氣,語調(diào)卻是奇異的沉靜。
楚瑯的目光隨著她的動作,從瑩潤可愛的玉足上收了回來,落到一張未施粉黛而顏如朝霞映雪的粉嫩小臉上。許是跑的太急,她的面上籠了一層細(xì)細(xì)密密的薄汗,長而細(xì)密的眼睫毛脆弱地顫動著,呼吸帶著胸脯上下起伏。
他覺得自己的喉嚨有一些癢,清了清嗓子,含笑道:“蘇小姐不必多禮。”
他的聲音質(zhì)感很冷,似冰又似鐵,偏偏又仿佛天生含情,兩相碰撞,達(dá)到了一種奇異的平衡感。
此時的晉王殿下正在鎮(zhèn)守北疆之地,每年回京的天數(shù)屈指可數(shù)。前一世她從未在家中見過晉王,更不記得爹爹同晉王有何交情往來。如今看來,攝政王當(dāng)日放過了蘇家其他人,確是有一些情分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