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斷斷續(xù)續(xù)連綿了七天, 也不見放晴。
黃昏在這樣的天氣里也出不得場,灰蒙蒙地天明,又灰蒙蒙地日頭下沉。
白恬撐著一把黑傘, 送走了墓園里最后一個來參加葬禮的人。
他是葉黎的合伙人,走之前幾番欲言又止,但最后還是什么也沒說, 拍了拍站在墓碑前的人,安靜地離開了。
白恬送走他之后,在墓園的大門口站了一小會兒。
雨像是變小了, 她收起傘, 抬頭望了望日光漸退的天空。
這樣的陰天, 隨著年月的增長, 變得越發(fā)讓她難以消受。
白恬總以為自己是習慣了的。
習慣“人都會離開”這件事。
可原來, 她還是畏懼陰雨綿綿。
墓碑上貼著一張自拍視角下的照片, 笑著的人看起來格外年輕。
這是許琳的遺愿。
她說自己這輩子都沒拍過什么好看的照片, 死后享受一次美顏濾鏡也不算什么過分的要求。
葉黎看見這段視頻的時候, 早已平靜下來的神情又崩裂得不成形, 他捂著雙眼,拿著許琳的手機哭得聲嘶力竭。
白恬只能坐在病房外面的長椅上, 不去打擾他難得的發(fā)泄。
大多數時候, 葉黎是冷靜又清醒的。他有條不紊地處理著許琳的后事,還兼顧了公司里的公事。甚至到了葬禮當天,他的合伙人才得到消息。
這是一場冷清又沉默的葬禮,許琳和葉黎長年顛沛流離, 在他的記憶里,從沒有見過任何一個親戚。
所以來參加葬禮的人,連十個也湊不齊。
除了他公司里的兩個合伙人,關系要好的大學同學,剩下的就只有葉晚和趙玥嵐,甚至連文心蕾也來了。
而許琳本人的親朋好友,葉黎一個都沒找出來。
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發(fā)現自己的母親這些年來,原來活得這么孤獨。
每當他打電話回去,許琳總是笑著跟他聊家長里短,今天是隔壁張大嫂約她跳廣場舞,明天又是一群小老太太組了個夕陽團去旅游,仿佛她的每天都過得充實又精彩。
可實際上,她連一個知心的人都沒有。
葉黎在葬禮之前,把她手機里的通訊錄翻了一遍又一遍,卻絕望地發(fā)現,她連菜市場的批發(fā)商都會存下電話,哪怕對方根本不記得她到底姓許還是徐。
只有一個號碼沒有寫上備注,葉黎滿懷希望地撥過去,聽見“空號”兩個字時,再也忍不住,蹲在地板上哭了起來。
他發(fā)現自己一點都不了解她。
她這些年究竟是怎么過的,最想要的東西是什么,最盼望的事情是什么,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他一無所知。
明明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他卻連她病了半年都沒發(fā)現。
把事業(yè)做得再成功又算什么,他想要贍養(yǎng)的人連一次福也沒享過就走了。
她走了啊。
這一次她真的走了。
他掙的錢,買不回她的命。
“阿遠,天黑了。”
葉晚喚了一聲,站在墓碑前的人終于醒了神。
他抹了把臉,沉默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下石階。
雨不知什么時候又下了起來,跟在他身后的葉晚幾步上前,將傘撐在了他頭頂。
兩人并肩在狹長的臺階上,一步一步從山頂走下來。
快要看見墓園出口時,葉黎不知為何回頭看了一眼。
雨夜里的矮山像沉睡的巨人,它長眠于此,不會再醒過來。
山頂上有一道人影佇立在樹下,一身黑色雨衣將他裹得嚴嚴實實。
葉黎恍惚以為那是一棵稍矮一點的樹,因為那身影筆直地站在那里,紋絲不動。
有人從前面走來,葉黎收回目光看過去,便見到撐著傘的短發(fā)女孩站在前面,安靜地等著他。
他望著她許久,等那些又酸又澀的刺痛感退潮,才向她走去。
“走吧。”他對她說。
身后撐著傘的人在原地停了片刻,最后還是垂下眼,跟了上去。
回市里的路上,三個人都難掩倦意,在車里昏昏欲睡。
開車的人是葉黎公司里派來的司機,他是個沉默寡言的青年,車開得很穩(wěn),一路平緩地回到了市內。
葉晚讓他停在一家餐廳門前,帶著兩個人下車后,就讓他下班了。
“飯總是要吃的。”她這么說,葉黎便不會拒絕。
他從來都很聽葉晚的話,以后,也只有葉晚的話可以聽了。
白恬收起傘,在餐廳門口抖了抖上面的雨水,便放進了門口的傘桶里。
她正要進門,葉黎卻突然拉住她的手臂,往自己這邊靠了靠。
“小心地上的水。”說完后松了手。
白恬這才看清地上的那灘水,點了點頭。
一旁的人頓了頓,不著痕跡地收回了已經伸出的手。
來的路上葉晚就訂好了包間,三個人都沒有什么胃口,點了幾個清淡的菜就放下了菜單。
她知道葉黎回家是一定不會想起吃飯的,短短一周的時間,他就已經瘦了一大圈,能撐著沒倒下全是因為后事還沒處理完。
葉晚沒有勸他休息,白恬也沒有。
她們太清楚這種事情得消化多久,而且只能獨自消化。</p>
<strong></strong> 哪怕只點了幾道菜,三個人也吃得很勉強。平時胃口最好的是葉黎,但今天他吃到一半就放下了筷子,臉色看起來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