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太太比前幾年略發(fā)福了些,雙眼含淚,正站在堂前翹首。張老爺子抓著煙袋,裝出一副平靜樣子,實則胡子都在微微發(fā)抖。
張氏攜著一雙兒女下轎,眼眶子立馬濕了,跪下哭道:“給爹娘請安。”
張老太太不待她跪下,便過來扶著她的雙臂,不住地打量:“好,好。”
張氏的大嫂忙笑道:“老太太,妹妹這幾年沒回來,正該快請到屋里坐下才是,如何春寒料峭的倒在外頭哭上了,旁人看見,還道我們攆客呢。”
張老太太拭淚道:“你嫂子說得是,我們快進來說。”
眾人進了屋,張氏和王子勝又正經給兩位老的磕了頭,又叫鳳姐兒和福哥兒:“快給姥爺姥娘和舅舅舅媽磕頭。”
張老太太忙道:“不要聽你娘的,哪里要磕這許多頭,快到我這里來!”
鳳姐兒拉著福哥兒跪下:“在家總聽娘說,表兄表姐們都是孝順的,我們不能常來陪伴已經很不孝了,再連頭也不讓磕,可見姥娘不與我們親了。”
喜得張老太太合不攏嘴:“好,你們都磕,都磕。”
一時又與眾表兄表姐廝見過了,鳳姐兒才帶著福哥兒站到張老太太身邊去。
張老太太有些老花,忙叫丫鬟拿了鏡片子拉著手細細地看:“我看咱們大姑娘很有姑爺的品格兒,倒是福哥兒生得是你的模樣。”
張氏便笑道:“娘快別這樣說,為了這個鬧了多少笑話。我們在家原說她長得像她老子,那時她還小,一看她爹一臉胡渣子,嚇得直哭,問我是不是我是她爹,爹是她娘。”
滿屋子人樂得大笑,福哥兒并不曾聽過這個,往日總見姐姐一副大人樣子,管他管得厲害,誰知小時候竟這樣,忙對鳳姐兒比了個羞臉。
鳳姐兒瞪了他一眼,拉著張氏不依:“娘--多早晚的事了,說它做什么!”
張老太太把她拉到懷里摩挲道:“好孩子,你不知道,你娘最是個促狹的,哪家孩子小時候還不鬧點笑話,偏她拿來說。”
鳳姐兒便得意地看張氏一眼道:“就是,娘一點也不給我留面子,我不跟娘親了,我跟姥娘親。”
一時王子勝隨張老爺子等人去了前院兒,房內只剩了女眷和一個福哥兒。福哥兒此時正把自己當男子漢,便紅著臉給張老太太作揖道:“老太太,這里都是女眷,福哥兒也前面去罷。”
張老太太笑著拉他的手:“你不去前邊,他們一會子要喝酒,弄得臭烘烘的,你在這里跟我們說話不好?”
福哥兒便一臉祈求地看鳳姐兒,鳳姐兒還記著才被他笑話的仇呢,這時哪里肯為他說話。且他還小,前院聊的事也不便他聽,因此只是沖他吐舌頭,也不去管他。
福哥兒垂頭喪氣地認了命。
他耷拉著小臉的樣子喜壞了眾女眷,都上來捏臉摸頭,福哥兒紅著臉,眼睛水潤潤的無處躲無處藏,最后只得一頭扎進張老太太懷里不出來。
走完了姥娘家,又去城郊給王母磕了頭,也到了出發(fā)的時候了。
王子騰跟李氏一早便來相送,怕程姐兒哭鬧不曾帶著她。一家人依依話別,王子騰又騎馬送了十幾里,王子勝再三勸說方回。
倒是賈璉早早等在城門口,給王子勝夫婦請了安道:“知道舅舅舅母今日啟程,特來送別。”又將自己做的魯班鎖交給王子勝,“恐妹妹一路無聊,做了個玩物給她玩罷。”說罷,也不等鳳姐兒來見,打馬走了。
這一路走走停停,先頭一家人都有些興奮,遇到無人處,鳳姐兒也大開著簾子往外瞧。正是春耕時候,遠遠地能看見犁地的老牛和農人,更有那小童放紙鳶嘻嘻哈哈之聲傳出老遠。
越走景色便越荒涼,加之人困馬乏,眾人都沒有心氣兒賞什么景兒了,躺在馬車上隨它顛簸罷了。唯有王子勝和鳳姐兒還撐著,王子勝自幼習武,身強體健自不必說,倒是鳳姐兒很叫他驚喜。
那鳳姐兒自五歲上記起部分前事,便每日在房中練些體式。原還拉著張氏一起,只是張氏嫌怪里怪氣的,不愛隨她胡鬧。
鳳姐兒給張氏倒了杯水,見她喝了才道:“早叫娘跟我一起動一動,娘只是嫌怪,這下可知道好處了?”
張氏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無精打采道:“知道了知道了,往后什么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