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前時間是——
池清摸索著伸出手, 找到手機, 頓時屏幕光仿佛薄刃切入雙眼。她瞇了好一會兒眼睛,才終于適應(yīng)了這突如其來的光亮。
……凌晨4:12,池清把手機放下了。
她從一個混沌的夢境中醒來, 腦子亂得像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超強臺風(fēng)的葡萄架,枝枝葉葉, 湯湯水水,七零八落一地狼藉。
過去的幾小時里似乎發(fā)生了很多事,但眼下她有些分不清,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片段到底來自于現(xiàn)實,抑或自己腦中那方小小的舞臺。
屏幕上的數(shù)字跳成了4:13, 手機自動息屏,視野重新暗下。
池清在床上翻了個身,試圖翻攪起正在沉底的睡意。
——枕頭的高度有些不太對勁。
她下意識地扯了一下被子——熟悉的厚度和手感,但又微妙的……不是那么熟悉。
池清清醒了一半,她從床上坐起,伸手開燈。
然而開關(guān)并不在那里。她摸了個空,手指反而掠過一個什么東西。“噗”的一聲,那東西軟軟地掉在地上。
在黑暗中靜默了兩秒后, 池清知道那是什么了。
她從床上趴下/身,把它從地板上撿起,翻過來——那張夸張的鴨子臉正在對自己傻笑。
這是自己小時候最喜歡的毛絨娃娃,一直都放在她的床頭。
而她現(xiàn)在身在的場所,似乎是自己的老家——距離s市300公里, 她從8歲住到18歲的地方。
那個魔術(shù)師說“想一下自己的家”的時候,不知為何,她腦中閃過的是自己小時候的房間。
緊接著,腦中那些凌亂的畫面全部串聯(lián)起來,碎片一一拼合了,過去幾個小時中發(fā)生的事無比清晰地重現(xiàn)。
那列火車上發(fā)生的事,不是夢,也不是臆想。池清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感受當(dāng)時的情景一幀一幀地流過腦海。
她和金發(fā)的魔術(shù)師在公寓被那個空手能化作剪刀的女人伏擊,然后他們跳上火車,繼續(xù)躲避那個女人的追趕。
然后金發(fā)的魔術(shù)師帶著她跑過無數(shù)相連的車廂,在最后一節(jié)餐車里,終于被追得無處可逃。
然后金發(fā)的魔術(shù)師發(fā)動了反擊,雖然有些波折,但依然順利擺脫了那個女人——然后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坐標(biāo)錯誤,回到了老家。
想起這一切的同時,池清也完全清醒了。
也許應(yīng)該給他發(fā)個信息,問問他在送自己回來后,自己是否也安全脫離了,她想。
然而令她驚訝的是,自己似乎并沒有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手機里沒有任何一個號碼標(biāo)注著“梅林”。
……那就算了吧。
池清起了床,輕手輕腳地走到房間門口,聽到主臥的方向隱約傳來爸爸的呼嚕聲。她又輕手輕腳退回來,關(guān)門,開燈。
過年的時候她回來過一次,現(xiàn)在房間的擺設(shè)還保持著當(dāng)時的樣子。她小時候喜歡的玩具,小時候用過的課本,全都整整齊齊地排在柜子里——玩具都套著防塵袋,課本上貼著分類標(biāo)簽。
她是個念舊的人,小時候的東西大多不會丟掉,也不準(zhǔn)別人碰;還好家里人都知道她的脾氣,就算是不懂事的小侄子,也不敢指著姑姑的柜子要這要那。
池清走到書柜前,隔著玻璃望著那些邊邊角角都被認真壓好的舊課本。然后她伸手輕輕挪開玻璃門,取下那本“初一語文”,信手“嘩啦啦”地翻開,翻過那些“背誦全文并默寫”,和那些被悄悄涂改過的課文插圖。
每一頁上都是十幾年前的自己寫下的筆跡,劃過的重點,幾種顏色的熒光線條交錯縱橫,有些被水暈開,化成深深淺淺的色塊。
手指突然下意識地一停。
那一頁的空白處,畫著兩個簡筆小人。
以現(xiàn)在的眼光看來,只是兩個隨手涂鴉的簡筆小人,然而對于當(dāng)時的自己,應(yīng)該算是一幅耗費心力的作品。
長了一雙日式漫畫水靈大眼的女孩子,和不知該怎么畫卷發(fā),索性在腦袋上打了一堆小圈圈的男孩子。
因為畫手不會畫太復(fù)雜的人體,所以兩人只是一左一右地并排站著;女孩子手中托著一個不怎么圓的小圓球,小圓球周圍放射出短短的直線,大概是為了表示……這東西會發(fā)光
池清又盯著這兩個小人看了一會兒,然后合上書頁,把課本放回柜子里。
和之前無數(shù)次翻到這一頁時一樣,她依舊不太明白,這幅畫是想表達什么深刻的內(nèi)涵。
也仍然想不起來,那個一頭卷毛的小人兒是自己從哪里得來的靈感。
當(dāng)前時間是早晨6點,池清已經(jīng)靜悄悄地把本來就很干凈的房間重新收拾了一遍,靜悄悄地拖了客廳的地板,靜悄悄地整理了冰箱,正在考慮要不要靜悄悄地出去買個菜的時候,主臥傳來父母起床的動靜。
池清想了想,索性把鍋一刷,開始做早飯。
——“你怎么回來了”
煎蛋還差最后20秒,就能煎到外脆里嫩的時候,媽媽走進廚房了。
“什么時候回來的”她湊上來看看鍋,又看看池清,“昨天半夜”
“昨天半夜,”池清說,“知道你們都睡了,所以悄悄摸進來,沒敢驚動你們。”
“女兒回來了”爸爸也跟著走了過來,“怎么突然回家,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事,”池清一邊說著一邊把蛋翻面,掐秒,“正好有假,不知道怎么安排,一看機票便宜,就臨時起意回來了。”
她關(guān)了火,把煎蛋一個個盛出——每一個都是標(biāo)準(zhǔn)的黃白兩色同心圓,完美無瑕,就像她隨口扯的謊一樣。
池清已經(jīng)不想去統(tǒng)計最近這段時間自己有多少“先斬后奏”的請假條了——反正此刻自己身在300公里外,杜云葦就算飛過來抓她,也得花上半天時間。所以她厚著臉皮在家里過了一個周五,順便過了一個周末——第一次在截稿日前翹班摸魚,真是舒服又刺激。
一邊擇菜一邊閑聊的時候她問媽媽,自己上初中的時候是不是很討老師喜歡。畢竟在她的記憶中,從小到大遇到的所有老師,都對她十分寬容,甚至有些偏袒。
“哪兒呢,”媽媽說,“你不記得了你剛小升初的時候多皮啊,我和你爸可沒少去你們老師辦公室報到——還有一次,你們老師連我都罵上了,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氣得我回來就把你打了一頓。”
“……還有這事。”池清說。
“你也是突然有一天收了心,然后才開始用功,才曉得要一門心思讀書的,”媽媽說,“現(xiàn)在想想,我們著急也沒用,你們老師罵也沒用,還是得靠你自己覺悟了,人才會出息。”
“……是這么回事。”池清說。
周日下午,她和父母道了別,就大包小包地出了家門,奔赴火車站——因為“回去的機票不便宜”。</p>
雖然這幾天過得還算開心,但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遺漏了什么——但本來就是空手來滿手回的,能忘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