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已略見冷意,朝陽初升,槐樹里的村民拿起農(nóng)具,三三兩兩地走向田地里。
花婆子用茅草束起斑白的頭發(fā),看著冷灶空罐,嘆息了一聲,一名十來歲女孩裹著粗麻布,小心地走到婆婆面前,低聲道“我昨晚本想去撿些柴禾,讓里門監(jiān)遇著了,不許我去”
“罷了,先收將粟米收些回來,你去隔壁借些麥飯。”花婆子心中有些愧疚,“我先去田間看著,最近多有賊人,你來送飯時仔細(xì)著些。”
離自家地里還有半個時辰的腳程,若是耽擱久了,到午時陽光強烈,便要多吃苦頭了。
女孩應(yīng)了聲是,老太婆便提起耒耜,背上背簍,推開房門的一瞬,陽光有些刺目,讓她抬手擋了擋。
她家是隴西李氏的傭耕,不只是她,整個槐樹里都是李家的傭耕和隸臣妾,周圍數(shù)百頃土地也盡是李家的田地,正想著,便又聽見里正那熟悉的大嗓門,又提起他們李家的功勞,她都會背了。
“信公子,這便是當(dāng)年李太守助昭先王打下南郡時得到的封地,足有六百多頃,我們槐樹里的地大多都是下田,土貧水少,所以都種的是麥子,只是如今已是秋收,您要種什么,怕是都得等到明年了。”今天的里正聲音卻是很小心,雖然習(xí)慣性地大聲,卻帶著顫音,讓花婆子好奇地看過去。
卻見一名高大威武的少年郎一身華服,不悅地道“豎子大膽,怎么都是下田定是匡我,這豈非有意在江兄面前落我顏面么,速速給我換了上田來”
里正滿頭大汗“信公子,這是家主吩咐的,您有所不知,按田律,這些麥田便罷了,擅改良田是重罪,當(dāng)罰一甲或是城旦,若是累犯,是要罰為隸臣妾的哪怕是您也要奪爵來抵。”
秦律一出,信公子立時便有些悻悻然,甚是不好意思地對好友道“實在對不住,是我失察。”同時給他解釋,罰一甲就是一副鎧甲,約是一家庶民半年的收入;城旦就是修城墻、修完為止;隸臣妾就奴隸。秦法里犯了罪,家人的軍功爵位可用來抵消處罰。
“無礙,我素來喜食麥飯,此地正合我意。”旁邊的公子笑道。
花婆子輕啐了一口,聽不下去了,快步走開,麥飯何等割口,只有她們這些最下等的傭耕和隸臣妾會吃,這些公子哥兒,就會胡說。
山間路雖然不好走,但她熟悉地方,很快便來到自家的耕地,一片稀疏的麥田被陽光映成金燦的顏色,將耒耜拿起,她將麥草一叢叢挖出,不到半刻,便滿頭大汗。
她有些想念家里從前那把銅刀,麥草柔韌,寶貴的兵器才能割斷,可惜她兩個兒子參加了前些年的伐韓之戰(zhàn),將銅刀帶了去,自此一去不回,媳婦帶著孫子改嫁,只留下一個孫女,便只能無奈種麥。
麥雖難吃,卻能遠(yuǎn)比粟米好打理,產(chǎn)出也多,麥桿是牛馬喜歡的牧草,能抵做稅,可是就是這麥草也太難收割了。
過了一會,孫女快步過來,將一碗麥飯給了婆婆,讓她去一邊歇息,自己拿起耒耜,幫婆婆收拾麥草,她力氣小挖不起麥草,便將麥粒從穗上擼下,熟練地裝進布兜里。
吃完麥飯,她又低頭繼續(xù)用耒耜挖草,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孫女的一聲驚叫。
猛然回頭,就見她的孫女掙扎尖叫著被一名男人抗在肩上,飛快向山里跑去。
一股熱血猛然沖上頭顱,花婆子拿起耒耜奮力沖了上去,用力向那男人腦門拍去“遭瘟賊子你放下我孫兒”
但她畢竟年老力衰,那男人熟練地閃開耒耜,一腳踢在老婦肚腹,飛快遁入山林,途留老婦人在田里撕心裂肺的大哭。
李信家中富有,少有下田,被山路折騰地氣喘吁吁,嚴(yán)江幾次勸他回去自己一個人看得了地,他也硬是不走在小少爺看來,已經(jīng)下了一次顏面了,若是不能看著,這些管事的不知會怎么應(yīng)付呢,江兄走起來都那么容易,自己若是示弱,那面子往哪里擱。
里正在一邊更是滿頭大汗“信公子啊,此地山路難行,而且多有盜匪出入,您身份尊貴,還是先回去吧,我保證”
“盜匪我隴西軍治下居然還有盜匪”李信萎靡的身體瞬間被打入了雞血,“我記得按律里擒拿盜匪是有賞十金,居然沒有人抓嗎”
里正無奈地解釋說隴西乃是邊境,素來就是關(guān)中刑徒流放之所,逃掉那么幾個進入山嶺再正常不過了,雖然每年都有剿殺,可是總有那么些漏網(wǎng)之魚熟悉山嶺,大軍難以入林尋覓,小隊又找不到人。
正說著便聽到有婦人倒于田間努力向山中爬行,哭得聲嘶力竭,見有人來,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生生爬起來“求公子救下我孫女,她被賊人虜去了,山中無糧,那些賊人喪盡良心,抓了人去,是要吃食的”
嚴(yán)江微微挑眉“公子等我一會,我去去便回。”
“我與你同去”有這等熱鬧,李小公子哪能放過呢。
嚴(yán)江沒有拒絕,只是微微一笑,在山間的灌木雜草中略略分辨,就進入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