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魚尺素高聲說道:“劉大叔家既要擺宴,在下可略盡綿力。”
一家子這才想起還有外人在場,倒是很快停了哭聲喊聲。
魚尺素對著劉豐豫說道:“今日我與家人趕路匆忙,無處歇腳,幸得府上慷慨收留。在下無以為報,恰好家中世代學(xué)廚,愿親自下廚預(yù)備筵席,以謝收留之恩。”
劉豐豫輕蔑一哼,眼中滿是嘲諷:“你可知道我要宴請何人?我要請的全是這州府里的一等才俊,春闈一過,少不得有人登科及第蟾宮折桂。京城尋常酒樓幾個庸俗菜品,哪里能入得了斯文雅士的雙眼?看你一身羅綺,定是商賈出身,懂不懂得風(fēng)雅二字怎么書寫?”
桃樽冷笑一聲:“我家京師長慶樓,御賜封號,饗宴大內(nèi),的確只識得羅綺,不識得風(fēng)雅。”
劉豐豫一聽長慶樓三個字,立時渾身一震,整個人呆若木雞,無言可對。
雪盞又徐徐說道:“我們世代為長慶樓司廚,雖不通文墨,但侍候豪門顯貴還有些經(jīng)驗。如果劉公子放心,就交給我們承辦,一應(yīng)花銷我們也自行承擔(dān)。”
劉豐豫還在半信半疑,老夫婦兩個已經(jīng)欠身感謝道:“公子愿出面救急,老身感激不已。只是他們書院每次設(shè)宴待客不比一般宴請,又要飯蔬金貴,又要房舍風(fēng)雅,這一時半會哪里能備齊?就讓這逆子自行操心去吧。我們也不為他勞碌了。公子權(quán)當(dāng)在我家瞧了出笑話吧。”
雪盞桃樽趕緊扶起老人,魚尺素則安慰道:“老人家不必過慮,我們自有打算。若論飯食,其實鄉(xiāng)野風(fēng)味最是清歡怡人。風(fēng)雅居所也無須另覓,只要巧花心思因地制宜,這農(nóng)家田舍也是別有風(fēng)味。”
那端莊婦人這時才定了定精神,囁喏出聲道:“可家里余下的年貨,今日午飯也幾乎用盡了。”
雪盞掏了把銅錢遞給小童,說道:“大嫂別擔(dān)心,快去豆腐店把他家豆腐油皮千張都包圓買回來。”
婦人瞧瞧自己相公,又瞧瞧公婆,終于點頭答應(yīng)下來,領(lǐng)著小童出了門。老夫婦倆不住的千恩萬謝,那劉豐豫倒是只回了一句,看你們有什么能耐,便扭頭出門走了。
等婦人買了豆腐回家,又指點了余下的肉蔬醬料都在何處,便被請出了廚房。剩下半日,魚尺素便帶著雪盞桃樽在廚房里頭忙碌。
過了半晌,雪盞桃樽又出來問老夫婦兩個,家中糧倉五谷都存在哪里。找著后,就著手開始布置庭院。兩個人只拿些稻谷豆麥,竟在院子中拼出來個桃紅柳綠探春圖。
天色將晚時,劉豐豫帶著一群文士陸陸續(xù)續(xù)推門而入。剛進庭院,就見燈燭映照下,展開一副五色繽紛的五谷探春圖,有畫橋亭榭,有曲折池塘,有芳草如茵,有香花如錦,一路春容秀色引著眾人進了廳堂。士子們邊看邊走贊不絕口,說獨樂崗上攬芳尋勝也不過如此。
廳堂內(nèi)的桌案上已擺好了幾樣看菜。正中間一道,是胭脂雞絲橫豎高低架起了一彎虹橋,橋上一只荷包蛋煎得圓圓整整,仿佛明月初升,橋下是嫩豆花淋上醬汁,好似水波蕩漾月影婆娑。一士子驚訝道:“這道菜仿的可是州橋明月?”
隨即又有人認出旁邊一道是相國霜鐘,只見盤中擺著一排千張包子,個個菜葉掐腰裹成個金鐘形狀,又在豆粉里滾了一滾,像極了染上霜跡的晨鐘。
眾人正嘖嘖贊嘆,就見雪盞桃樽進了門,開始送熱菜上桌。頭一道是小炒各色材料,深綠豆角丁,嫩黃雞蛋丁,紅亮臘肉丁,灰白蘿卜丁,猶如春日里野坡上,芳草萋萋雜花相間,邊上圍了一圈豆腐干,炸得方方正正疊成了一座小樓。眾士子一拍掌:不須多慮,這定是繁臺春/色。
接著又是一道蒸菜,絲縷分明的野菜穿上浸了雞汁的面衣,蒸透了才出鍋,絲絲綠意像籠在白紗帳里,下頭擺著螃蜞肉并蔥姜醬料調(diào)成的澆頭,此乃隋堤煙柳是也。
如是上一道,眾人猜一道,猜中了便齊聲贊揚,杯碟盛景,風(fēng)月無邊。當(dāng)中有出類拔萃的才子,頓時文思有如泉涌,隨口便吟出“菜上有風(fēng)景,盤中溢詩情”兩句舊詩,眾人又是贊賞連連。劉豐豫坐在一旁并沒有做聲,但臉上喜不自勝,舉手投足盡顯志得意滿。
最后上全了一十二道菜,正正對應(yīng)京城十二景。個個形貌肖似,道道風(fēng)味卓越。最后一眾文士只覺得詞窮墨盡,多少溢美之言也道不盡其中真味,一時又轉(zhuǎn)過頭稱贊劉豐豫,說豐豫兄耕讀世家,不但是田舍富家翁,更是鄉(xiāng)野風(fēng)雅客。
劉豐豫被夸得心花怒放,觥籌交錯里,凡是有人過來敬酒,全都一飲而盡,一時醉意酩酊猶在夢中。
作者有話要說: 琉璃,流離,南宋末年,人們喜戴琉璃飾品,有詩云:“滿頭都是假,無處不琉璃。”“假”是指奸相賈似道,琉璃,諧音“流離”,謂流離之兆。之后果然,家國覆滅,親人流離。
PS:里頭寫的寒消羹,其實就是豆沫粥,是很健康很好吃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