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琰澤面上不表,心中早已波濤翻涌。一直以來的疑惑被畢昔年的一句話,桶破了窗戶紙。少棠身上若有若無的香味,他從不當眾解衣的習慣,還有星星點點、細細碎碎的漏洞……日日相對了六載,從小看到大的少棠,從第一眼開始他就將她視為了兄弟,從未想過有其他可能!可若是換成女孩兒,所有想不通的地方便都迎刃而解了!
他張了張嘴,卻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出口。望著馮少棠側臉笑顏,他突然想到了先生的病,想到了少棠最終的決斷。
如果少棠不是馮家的兒子,那去年初冬,京都沒了的只能是真正的馮家獨子,也正因為如此,先生才會因為子嗣斷絕,才會突然病到了無生趣、萌生死志。而京都變故之后,少棠驟然奮發(fā),立志入仕途,她所背負的又怎會是自身的榮辱前程?她背負的應該是整個馮家最后的掙扎!
朝堂如沙場,刀槍不見血。利益背后的攻伐比直接的刀槍廝殺更為血腥殘忍!京都作踐馮家的人會不會正虎視眈眈的等著馮家父子自投羅網?朝堂上又有多少陰謀算計會沖著少棠而來?她一個女孩子,年尚未及笈,卻要時時掩藏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就是欺君大罪......他簡直不敢去細想!
他的少棠準備踏上的是條荊棘遍地的道路,而他即便是替她膽戰(zhàn)心驚,卻又有什么立場勸阻?
難道說扯破她的偽裝,揭開她女兒身的真相,然后說你留下來,我來娶你嗎?
他很清楚少棠不是普通的閨閣女子,不是那種只要嫁個人、生個孩子,便能忘記過往恥辱,偏安一隅安度余生的人。他無論是用情,還是用其他什么手段強留下她,最終只能換得她郁志難消、余生悔恨。他甚至不用問,都能體會到她的決定,因為她胸襟中的氣魄和心性和他是一樣的!
而他不過是西北軍一小小的千戶,縱西北回望無敵手,然京都遙遠不能及。他保不全她的家人,恢復不了馮家的聲望,甚至根本抵不過御座上那人的一言貶謫!
一杯杯悶酒灌下,李琰澤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他應著滿座叫好聲,喝干了一壇子酒。
馮少棠心中略急,她不明白怎么琰澤突然變臉開始喝起了悶酒,先前他不也是和大家一起湊趣猜謎,沒啥異常啊?
最終她坐不住了,只和老畢托詞要先歸,拖著李琰澤出了紅杏樓。
街上夜深露盡,燈火闌珊。西北的夜晚是要比白日涼得多的,馮少棠欲解開外袍給李琰澤披上,免得他酒后著了風。卻被李琰澤一把按住。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眼神幽幽的望著她眼底,仿佛要看透什么,又或者要傾訴什么,只瞧得她心底發(fā)憷。
片刻之后,李琰澤突然抬起手,緩緩捋動她的鬢發(fā)。過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我棄武從文,代你去考進士可好?”
馮少棠一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什么昏話呢?你不是武曲星嗎,跟我爭什么狀元郎?”
李琰澤哀傷的凝視著她,隨即猛然將她摟住懷中,緊緊的將她的頭按在疼的發(fā)木的心口。
“怎……怎么了……”馮少棠莫名悶聲問道。
“朝堂險惡,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我……陪著你一道可好?”他終于說出了幾個月來欲說還休的話。
他的嗓音嘶啞,帶著酒意,又或者說是酒讓他拋卻了所有顧慮。
馮少棠聞言,心中越發(fā)詫異起來,但同時也有股暖流流入心田。誰不知道朝堂險惡呢?
她此番上京入仕,要對抗的人一位是高高在上的閣老,另一位是大權在握的準尚書,還有世家豪門無數(sh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將會面對多少敵人。她孤身一人,但凡是有些許疏漏,暴露了女兒身便是殺頭之罪、再無可恕。其實打心底她是很渴望能有李琰澤這樣的依靠的。然而她的理智告訴她,李琰澤絕不能離開西北。
李大帥年紀漸長,身上又是多年積累的舊傷,再過個三五年只怕也騎不動馬上不得戰(zhàn)場了。西北李家軍需要傳承,李琰澤他哥李琰彪是名猛將不錯,卻不具備帥才,而隨著李琰澤歷年來立下的赫赫軍功,西北軍未來的大帥非他莫屬,全軍上下人心所向根本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