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千瘡百孔,百姓餓殍遍地。那皇位里的人看不到這些,他還在忙于與大臣們周旋,算計自己的得失,算計這皇位還能坐幾時。
以天下養(yǎng)一人,糜全國樂一夫。
“殿下,”江重雪忽然出聲,打斷了趙眘的沉思,趙眘慢慢抬頭,江重雪笑道:“殿下不用感謝我們,我們站在這里,不為你趙家,至于為的是什么,我們心中各有目的,殿下不需要去計較。好比我,我是為你抗金,為岳將軍抗金,不是為趙家,希望殿下明白。”
趙眘一怔,啞然失笑:“可這終究要歸咎到我趙家人身上。”
“是,”江重雪點頭,目光沉沉地看著趙眘,“所以殿下應(yīng)該明白,自己真正該做的是什么。”
趙眘被他的目光攝住。
他是太子,是下一任君王,天下最終會承接到他手里。
岳北幽是將才,金戈鐵馬,他自萬死不辭。
他是將來的君王,君與臣不同,該如何為君,才是他該去思慮的。
為政在人,那才是改變天下肅清寰宇的關(guān)鍵。
這時,哥舒似情輕輕笑了,笑聲清雅:“雪夜良宵,梅花齊綻,如此美景,你們一個個都這么苦大仇深,看得我好生難受。”
哥舒似情想起了什么,“對了,可有美酒?”
所有人都搖頭。
這座府衙也算軍營重地,岳北幽行軍嚴格,怎么會允許藏酒。
而且再過兩個時辰,這里一部分的人就要趕往獨松關(guān),這個時候怎能喝酒。
哥舒似情十分遺憾:“可惜。”他的弦音又徒然一轉(zhuǎn),變低了,仿佛想表達自己沒有美酒喝,心情不大好。
“不可惜,”周梨笑道:“沒有美酒,我們有雪,還有梅花。對了,我的梅花。”
她張開手掌,纖長十指里緊握了十三朵梅花,方才與宋遙交手,她便把這梅花收在了手里。
她取出一朵,指尖一彈,飛向江重雪,“送你一朵。”
江重雪眼明手快地接住,梅花映紅他指尖,映得他肌膚白璧無瑕。
周梨繼續(xù)輕彈幾下,梅花一朵朵地向眾人飛去。
葉火來不及反應(yīng),梅花向他眉心迅捷飛去,他連退兩步,狼狽地把梅花接下,尷尬地撓頭。
葉水比他輕靈,信手一握,攤開手掌,完完整整的一朵,絲毫不破。
哥舒似情看她第一個送的人竟不是他這個親哥哥,不滿道:“我呢?”
“別急。”周梨沖他一笑,下一朵給陳妖送去,陳妖把袖子一揮,那梅花就被她攬在了袖里,她把鼻子貼近袖中聞了聞,道:“好香。”
哥舒似情更不滿了,重復(fù):“我呢?”
話音未落,一朵梅花就插在了他頭上,不偏不倚,一個正中間的位置,看著怪滑稽的,陳妖捧腹大笑。
周梨原想插在那把琴上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就改而插在了他頭上。
哥舒似情默默地把花拿下來,干脆用嘴咬著,嘴角含花地向那些看他笑話的人微笑,直笑得人家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趙眘和岳北幽還沒伸手,周梨直接把梅花彈到了他們衣襟上。
再是莫金光,溫小棠,姜玨,宋遙,四人手里各有一朵梅花。
還剩最后第二朵,周梨送給了魯有風(fēng)。
魯有風(fēng)大概沒想到會有他的份,慌張地接住了,看向周梨:“我……”
他支吾半天,也不知要說什么。
周梨笑了笑,“送給你的,你接著就好。那些事情都與你無關(guān),不是你的錯,你不必過分計較。”
魯有風(fēng)忽然啞了嗓子,眼眶微熱。
他實在有太久沒聽到別人安慰過他,這十多年,他都是自己一力扛過來的。
他明明什么都沒做錯,卻承擔(dān)下了最大的痛苦。
魯有風(fēng)微微哽咽:“謝謝。”
一人一朵,十三朵,剛好分完,最后一朵是周梨送給自己的,她著一身梨白,嘴角揚了個弧度。
幾人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周梨取這十三之數(shù),是有寓意的,站在這間院子里的正好有十三人。
命運是未知,現(xiàn)在這里的十三人,將來會遇到什么沒人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也無人知曉。
會不會因此成為一輩子的知己,也許。會不會遇到某種變故反目成仇,也許。會不會誰天不假年,誰萬古長青,也許。
但是現(xiàn)在,誰都無法預(yù)測,珍惜當下才是最重要的。
命運既不能預(yù)測,那就盡一己之力,活到最好。
江重雪指尖輕輕旋轉(zhuǎn)著那朵花,眉目微凜,忽道:“時辰不早了。”
此時已至寅時。
幾人各自互視一陣,隨即雪地里響起簌簌的靴子聲。
琴音也停了,哥舒似情抱起了那張琴,愛憐地摸了摸它。
未過多久,這間院落空了,徒留下一串串交錯的腳印,很快大雪就會將其覆蓋。
半個時辰后,常州城的南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幾十匹駿馬從城門魚貫而出,那時天光未亮,那些人的身姿往無盡的黑夜里闖了過去,如把黑暗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