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小金刀堂內，葉家兄妹并了數(shù)名弟子，一起在濃重的晨霧里看向江重雪，江重雪自然能讀懂他們的眼神。

要不要去救，他們在等他做決定。金人求的是財，殺的是城里的百姓，但說到底，并不會往他們這里來，他們只要不去惹金人，可保無虞。

亂世之中，不過求一個自保，何況他們還是江湖人。

武林中除小樓外許多門派都是不屑與朝廷為伍的，自古俠以武犯禁，廟堂上的幾代君王都曾出過禁武令，致使朝廷與武林之間積怨已深，去歲朝廷與金人交戰(zhàn)時，正邪兩派斗得水火不容，無一門派對朝廷施以援手，及至朝廷以十五萬兵馬敗于八萬金人之手，更被武林中人嗤笑良久。

可是，如今這些蠻子就在眼前，殺，還是不殺。

不殺，憑他們的能力，要自保綽綽有余，若要殺，若要殺……江重雪赫然抬頭，“我們去救人。”

眾人振奮道好，周梨覺得全身發(fā)燙，緊緊抓住了江重雪衣袖，壓低了聲音：“我也要去，”她輕聲說：“可以嗎？”

如果江重雪說不可以，她就不去。

江重雪看她片刻，點頭，“可以。”

她出乎意料地呼吸一滯。江重雪把她帶上了馬，她聽到江重雪對她道：“抱緊我。”她不由自主地用兩條手臂將他緊緊抱住。

數(shù)十騎馬沖下山去，周梨從未騎過這么快的馬，她忍著呼吸，雙目緊閉，一直到焦灼味侵襲了鼻端，她方猛地睜開了眼睛。

大火滿城，百姓奔逃，周圍仿佛陷入火窟地府，漫天白煙席卷著墻頭。火是金人放的，沒想到風助火勢，越刮越旺。破門而入的匪徒舉著兵刃燒殺搶掠，從城門踏進來的江重雪一扯韁繩，那馬甚通人性，深知江重雪的意思，前兩只馬蹄一抬，踢中一個金賊的胸口，胸骨俱碎，口吐鮮血。

周梨緊緊抱住江重雪，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煙霧騰漫慌亂至極的長街，還有被迫逃逸四散的人群。周梨從小到大，見識過各種心酸艱苦，但還未見識過戰(zhàn)亂，她屏息發(fā)抖，卻沒有閉起眼睛，而是直直地望著前方所有鮮血哀叫。

“這些臭蠻子！”葉火啐了一口，□□高頭大馬朝前沖刺，途中他手起刀落，砍下一個金賊的頭顱。

葉水身體輕便，鴛鴦鉞又是近戰(zhàn)取勝的武器，她在馬上縱身，廣袖輕揚，削掉了另一名金賊的半個腦袋，鮮血噴涌。葉火向來是做她后盾，一掌按住馬身，做了個姿勢極漂亮極端正的回踢，放倒好幾人，穩(wěn)穩(wěn)落回馬上。

城墻上的長嘯又起了，那嘯聲一時聽不出是何樂器所吹，如動物瀕死的悲鳴，加之鼓聲，天地一片肅殺。江重雪一騎當先，收割多人性命，血花飛濺，掛在他原本就邪氣濃重的眉眼上。周梨看得屏息，這是她第一次看江重雪殺人，不同于上回在酒樓的比拼，而是真正的殺戮。七十二斤重的金錯刀殺起人來大開大合，所使的是金刀堂最出名的一路流金刀法，以狠戾見長，幾乎每一下刀不是斷臂便是梟首，清街掃戶一般，所經(jīng)之地無不將金人斃于刀下。

風里夾雜嗆人的煙塵，蒼白的巨煙蜿蜒直上。城門口的士卒用血肉之軀抵擋沖進來的金賊，知府大人一介文官，卻著了鎧甲戎裝，在城上指揮御敵。

現(xiàn)在發(fā)告急文書請求朝廷速發(fā)援兵也趕不及了，即便到了，這里恐怕也已成一座死城。知府眼中露出濃烈自悔，手中旗子一翻，城下士兵開始下一輪沖擊。

鎧甲被血，披荊斬棘。

葉火葉水飛到城門口，立定了左右兩個方位，進一個金賊便殺一個，直至葉火趁著對方軟勢大喊了一聲：“關城門！”

十幾個士卒一同推動兩扇巨重的城門，振聾發(fā)聵，葉火收了刀與他們一起去推門，剩下葉水立在合攏的門縫間斬殺還在往里沖的賊人。

“重雪哥哥，”周梨在撲面的煙塵里松開了兩條環(huán)住他的手臂，“去吧，不用管我。”

江重雪回首看她，伸手在她腰上一攬，翻身下馬。他將周梨置于一處隱蔽的殘垣后頭，面前燒焦的木樁可以為她遮蔽。她縮成一團，把自己放到最低，仰起臉對他點頭，想讓他安心。江重雪怔了一怔，恍惚想起他救她的那一夜，他翻開碎石木頭，也是看到周梨像現(xiàn)在這樣，把頭仰著，如望神明般望著他。

江重雪沖了出去，于城墻上飛檐走壁，轉眼便掠到了城外去砍殺金人，長袖帶起了空中浮塵。他長刀揮舞，刀氣縱橫，讓城墻上的知府直了眼睛，大聲道：“小樓，那是小樓的人嗎？”

江湖中只有小樓與朝廷有著莫大淵源，可這人拿的不是朔月劍，自然也不會是楚墨白。但無論如何，這人的武功絕非是普通士卒，也許江湖上還存在著熱血之人，見蠻夷屠城，無法坐視不理。知府吞咽了一下口水，厲聲傳命下去，配合那人進攻。

還在城墻上執(zhí)旗敲鼓以振軍心的小兵大汗淋漓，聽到大人變更了命令，旋即也調整了擊鼓的方式，目眥欲裂地瞪著鼓上所繪的圖騰。然而一支箭在這時凌空飛來，準確無誤地射穿了他的心窩。戰(zhàn)鼓聲頓時停下，便顯得那長嘯聲更加孤清悲憤。

躲在焦木后的周梨聽到鼓聲停了，探出半張腦袋，正好看到那名小兵掙扎了幾下，一手持著旗幟，一手緊捏著鼓錘，在火光與煙霧中下落。她用手捂口，抑住了脫口的驚呼。

天上的濃云忽然毫無預兆地移開，在這頃刻把大喇喇的陽光照向大地，約莫是火光映襯的原因，陽光雖烈，看上去卻是蒼蒼白白的。周梨被突如其來的光芒一刺，下意識閉了閉眼睛，這時，余光里出現(xiàn)一抹純潔無暇的白，一人憑空閃現(xiàn)，把從城墻上墜下去的那具尸體橫在了雙臂上。

白衣墨發(fā)，風骨雅致，就像雪捏成的，不能一味去看，仿佛看多了，那人就真的如雪化了。一簇火光在他背后燃起，讓周梨錯覺地以為他整個人都燒在火里。他抱住那具尸體定定地立在城墻上，然后將其放下。

城樓下的江重雪看到了他，隔著壘成的尸骨與萬千的火海，眼中神色瞬息萬變。

金錯刀還在淌血，他握刀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起來，向著城墻上那人一躍而去，刀刃迸發(fā)出從未有過的華光——

“楚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