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兩個這么呆呆地站著做什么？”

周梨與江重雪一同回頭，葉水站在一樹柳葉后頭，臉上有笑容。她上前握住周梨纖細(xì)的一截手腕子，笑道：“院子里還有我特意布置的點(diǎn)心和好酒沒吃呢，都是用銀子買的，不要浪費(fèi)了，我們一起去吃。”她抬頭望江重雪，“對了，勞駕少堂主去把我哥哥也叫來，我們四個一起吃酒賞月，好不好？”

“葉水，”江重雪在月下翩立，他還只有十六歲，身姿卻已長成，俊朗頎長，在石子路面拉開長長斜影，遠(yuǎn)遠(yuǎn)觀去臨風(fēng)玉立，“我有話要和你說。”

“可是我沒話和你說。”葉水微笑，江重雪被她一噎，倒愣住了，她已經(jīng)拉著周梨穿過半月門，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從碟子里捻起一塊玫瑰花糕塞進(jìn)嘴巴，咀嚼著吞下肚子。

周梨看著她，葉水好像總是無憂無慮的樣子，“姐姐。”

“噓，”葉水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想了想，說：“我不喜歡江重雪了。”

“啊？”

“是啊，現(xiàn)在想想，江重雪太漂亮了，這么漂亮的男人，萬一真的得到了，以后一定會招惹很多狂蜂浪蝶的，到時候我會被氣死的，所以我不喜歡他了。”

周梨哭笑不得，葉水也笑，伸手把一塊綠豆糕塞進(jìn)周梨嘴巴。她咬了一口，抬頭對上葉水總是微笑的眼睛。也許葉水聽到了她和江重雪的談話，為了不讓任何人為難，她才說出這樣一番欲蓋彌彰的說辭。其實(shí)葉水的心思很細(xì)膩。

周梨說：“以后有緣分和姐姐在一起的人，他一定會很幸福。”

葉水點(diǎn)點(diǎn)頭，“我如果喜歡一個人，一定要讓他很幸福。”

兩人相視片刻，大笑起來。江重雪和葉火這時踱步進(jìn)來，風(fēng)吹海棠，淡地從鼻尖掃過。

葉水跳起來，說她方才那一舞大家都沒仔細(xì)看，她要重新再跳。于是推搡著周梨依舊在廊下坐好，為她撫琴。

仍舊是方才靈動悅耳的一曲，葉水踏著琴音而舞，但到底她是新學(xué)，又兼之她本身的肢體里就攜著習(xí)武之人的剛烈之氣，本該是柔柔軟軟的一段舞，反被她跳得如同舞劍，葉火看得捧腹大笑，被葉水在院子里繞著那棵海棠樹追打。

周梨忍不住微笑，看到江重雪走到她身旁來，他說：“我不知道，你原來會彈琴。”

她臉色一紅，“只學(xué)了一點(diǎn)點(diǎn)皮毛，些許會彈幾首簡單的曲子。”

“聽得出來，”他彈彈衣袖，說：“的確難聽。”

“……”周梨道：“難道你彈得很好？”

江重雪挑起好看的眉眼，笑得清風(fēng)朗月，周梨被這一笑花了眼，他俯身撥了撥琴弦，周梨不由自主地將這張七弦琴讓予他。

七弦琴洇著夜色，如涂過昏昧的漆。江重雪彈的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調(diào)溶溶，不激昂，亦不清雅，太過蒼茫。

聽曲而知心，一個人有怎樣的心緒，就會彈出怎樣的曲子。

周梨想起很久以前，先生對她說過的這句話。

江重雪心里盛著濃烈的悲傷和仇恨，這兩樣?xùn)|西在他血脈里撕扯，不報仇，永遠(yuǎn)不能安歇。

彈完了琴，四人在海棠樹下喝酒，喝到最后四人都醉了，周梨第一個抵不住，暈乎乎地趴在石桌上睡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葉火死命地掛在樹上，葉水抓著他蕩來蕩去的衣服想把他拽下來，而江重雪看到那一幕，終于忍不住地大笑，就仿佛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暫時煙消云散，讓他發(fā)自心底地開懷一笑，是一個少年應(yīng)有的模樣，周梨看到他笑了，忽然覺得很開心，于是她微笑著趴在桌上睡過去。

那時正是子時一刻，沒人知道鎮(zhèn)上的士兵增加到了兩倍之多，府衙一整夜燈火通明。

五日前，府衙接到小樓密報，言說城外有數(shù)百金人隱匿，意圖不軌，讓知府在尚未釀成大禍之前出兵掃除賊寇。知府見信之后連忙下令戒嚴(yán)，并讓人出去探查，可一連三日，都沒有看到金人的影子，知府大怒，深恨自己竟聽信了這些江湖草莽的片面之詞，于是將禁令解除。

可就在第三日的夜晚，城外確實(shí)有不明動向傳來，生生把知府大人嚇出一身冷汗，調(diào)動了所有能夠調(diào)動的士兵戍城。

天色漸明，五更天，東方既白，整座城鎮(zhèn)還未蘇醒。一炷香后，一聲尖銳高昂的警報嘯聲突兀地響起，把熟睡中的人們驚醒。長居于此的百姓都知道，這警報聲代表著什么。

周梨是被門外的響動吵醒的，她揉著眼睛爬起來，昨夜喝了些酒，她睡得比平日沉，連自己怎么到床上的都不知道，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身邊的被窩是空的，葉水正在外面與人說話。她豎著耳朵聽了一陣，發(fā)現(xiàn)說話聲越來越密集，心知出事了，三兩下穿上衣服推門而出。

外面聚集了小金刀堂的弟子，江重雪正和葉家兄妹低語，天邊尚未大亮，眾人的身影晦澀得很。

“什么事？”周梨比葉水矮了半截，仰頭看她。

葉水道：“金人來了。”

周梨渾身一涼。

幾里之外的城樓上鼓聲大作警報長嘯，當(dāng)?shù)馗雅c金人打成了一片。在葉水回答周梨的時候，城頭亮起了火光，一闕燒著一闕，連綿成了火海。城墻上的士兵拉開大弓，箭矢如雨地從墻上射下，城門抵擋不住了，被無數(shù)金賊突入，外敵攜虎狼之勢，如潮涌般將他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