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水附議:“這些金人把我們大宋的地盤當(dāng)自己的家了,想來就來,想搶就搶,哥哥,你怕他們,我們可不怕,少堂主要是想去打金人,算我一個,我給少堂主打頭陣。”
葉火郁悶道:“妹妹,你以前不也贊成不要去惹金人……”
葉水沖哥哥飛了個眼刀,回首時臉上已堆了笑,偏頭對江重雪嫣然一笑,“好不好?”
周梨奇怪地看了葉水一會兒,忽然靈光乍現(xiàn),想到了什么,于是在看到江重雪也向葉水報以一笑的時候,那畫面不知為何,就刺了她的眼睛。
周梨沒有憑白猜錯,葉水的確喜歡江重雪,她倒也不對周梨隱瞞,周梨支支吾吾問她的時候,她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了,周梨覺得不可思議。葉水和江重雪相識還不到十二個時辰,她喜歡江重雪什么呢。
“因?yàn)樯偬弥鏖L得好看。”葉水鄭重其事地告訴她。
“……”周梨覺得葉水真是耿直,單刀直入,沒有一點(diǎn)拐彎兒的,“姐姐,這世上好看的人有很多……”
葉水一手拍在周梨肩上,“不,如江重雪這樣好看的,很少。”
周梨想了想,找不出什么話來反駁她。
葉水喜歡江重雪,所以不想讓他走,打金人只是借口。周梨看她神神秘秘的,好像在盤算什么,準(zhǔn)備動江重雪的腦筋。
入夜后,江重雪借著夜色去鎮(zhèn)上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告訴他們,鎮(zhèn)上的確已經(jīng)戒嚴(yán),但一個金人的影子都沒見著。府衙是被金人嚇怕了的,因收到了風(fēng)聲,言說鎮(zhèn)外有一伙金賊試圖入鎮(zhèn)打劫,因而下令關(guān)閉城門,以防萬一。
葉火打個哈欠:“原來金人根本沒來嘛,這官府也忒慫了,聽兩句風(fēng)言風(fēng)語就弄得草木皆兵的。”
“再等一等吧。”江重雪說。
一等便是三日,到第三日的時候,官府解除了禁令,一場虛驚就此結(jié)束。
江重雪見此也就沒有再耽誤下去的必要,準(zhǔn)備馬上啟程。啟程的前一晚,葉水拉住周梨,央求她幫忙。
“我要去向江重雪表明心跡。”葉水對周梨笑道,周梨驚掉了下巴。
葉水這幾天已有了滿盤打算,既然她們都不知道江重雪喜歡什么樣的姑娘,但江重雪是個男人,男人總喜歡溫柔的姑娘。葉水搖了搖周梨,“你幫我,好不好?”
周梨看著她,并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江重雪渾然不知被兩個姑娘算計(jì),夜上三更,他穿花拂柳地繞到廂房準(zhǔn)備養(yǎng)精蓄銳早點(diǎn)睡覺,誰知倚在半月門前的葉水遠(yuǎn)遠(yuǎn)觀望到了江重雪的身影,手圈在嘴唇上撮了聲口哨,彼時坐在廊下面前架著一張七弦琴的周梨聽到信號從睡意里直起身子,在手臂上掐了一把,抖擻了一下精神,十指輕輕覆在繃緊的琴弦上。
院子里一株初放的海棠樹,細(xì)花飄到她腳邊。她仔細(xì)地回想起那年伴在私塾先生身邊的歲月,先生手把手教她讀書習(xí)字彈琴吹笛,可惜,僅只一朝,先生便舍了她離開人世了,唯獨(dú)他教她的東西,依然溫存在她身體里,緊緊牢記,不曾忘卻。
周梨按照和葉水的約定在心里默默計(jì)算著時間,指尖挑動琴弦,一剎的生澀悄然退去,蟄伏在身體里的熟稔抬起了頭,仿佛這些年她以為自己忘記了該怎么撥動琴弦,但真的彈奏起來,所有感覺又回到了指尖。
琴聲如春風(fēng)乍起,山河靈動,踏入院子的江重雪在琴聲里頓住了腳,輕輕抬首。
海棠樹上綁著一盞紅縐燈籠,石桌上擺了幾碟點(diǎn)心并一壺酒,風(fēng)吹得燈籠搖晃,立在樹下的葉水特意穿了一件嶄新的藍(lán)裙子,沁出一個最明艷的笑對著江重雪稍稍欠身,然后踩在一朵朵殷紅的花瓣上,迎著不明不暗的光跳起一支剛學(xué)好的舞。
廊下的周梨專注著手下的琴,這事關(guān)葉水的幸福,她萬萬不可有所差錯。她用了全部的心思去彈這一曲,曲畢時,如釋重負(fù)地吐出一口氣。
一朵海棠花落在琴上,一切寂靜無聲。
院子里的葉水迷茫地看著江重雪,十步開外的江重雪則繃緊了臉慍怒地看著撫琴的周梨。周梨心口一緊,葉水正要把腹中備好的說辭徐徐呈上給江重雪,江重雪已毫不留情地轉(zhuǎn)身,葉水反應(yīng)過來要去追時,背后的周梨扔下七弦琴,速度比她還快,在花徑小路上一拐,就消失在了葉水的視線里。
一處花葉濃蔭之地,周梨趕上了江重雪,也大約是江重雪故意讓她趕上,若是照江重雪的輕功,周梨著實(shí)沒有趕上他的本事。他輕負(fù)著手,側(cè)過身子,眼睛里斂盡了流光溢彩。
周梨有些腦袋不清楚,她知道江重雪生氣了,他經(jīng)常對她生氣,但是鮮少有像現(xiàn)在這樣的,“對不起……”
“為什么說對不起?”在她話音未落之際,江重雪就接口道。
“我不知道你會不喜歡,我以為……”
他聽了她的話竟笑了,“你以為?你什么時候能代表我來以為了?你以為我喜歡葉水,便幫著她來討我的歡心,這可真是有趣,你與她相識不過短短幾天,就有了這么深厚的姐妹情分了,如今我倒成了你們算計(jì)的對象。”
“我們沒有要算計(jì)你,我們只是想……我只是想……”周梨不知該說什么了,有好多話想告訴江重雪,但有些事情她自己都沒有搞清楚,要怎么對江重雪說。
她急得臉都紅了,“我答應(yīng)幫葉水姐姐,是因?yàn)槲铱茨愫退谝黄鸬臅r候總是有說有笑的,我與你在一起的時候,你不是生氣就是皺眉,還總怨我拖累了你,我想,你和葉水姐姐相處比和我相處要輕松許多,那也好啊,你救過我的命,要是你真的喜歡葉水,我也是可以幫忙的,這樣一來一舉兩得,你開心了,姐姐也開心了,不是很好么。”
風(fēng)從四面八方而來,吹動江重雪用銀線細(xì)密地繡著柿蒂紋的衣角,他用手指抬起周梨下頜,見她眼中有一片水澤,他幾乎以為她哭了,借光看去,那不過是月色的光澤。周梨的臉色很堅(jiān)定,又很難過。
過了很久,他心里的火氣漸漸消下去,甚至軟軟地浮起一些他自己都未預(yù)料到的情感,他說:“我和葉水在一起的確輕松許多,但……”他頓了一頓,“阿梨,你……”
他兩次停頓,不明所以。
“什么?”她眨著眼睛問。
可江重雪搖了頭,“沒什么。”他放開周梨,輕輕背過身去。
也許是因?yàn)檫@一夜月色好,江重雪想要對她說些心底的話,可他想起自己所背負(fù)的仇恨,著實(shí)不該許諾什么,于是就此住口。兩人在風(fēng)里呆站了許久,周梨腦袋一團(tuán)亂麻,唯一想到的,是江重雪叫了她一聲阿梨,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叫她,平日里通常以一個喂字代替她的名字。
阿梨。
江重雪念這兩個字的時候尾音上勾,還挺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