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米安坐在屋頂,沒有立刻下去。
他臉上的表情早完全收斂,沉靜嚴肅的樣子與酒館內(nèi)那個愛笑愛惡作劇的青年仿佛不是同一個人。
自從偶然間發(fā)現(xiàn)奧蘿爾擁有那些神奇的能力,他就一直想要獲得,可奧蘿爾總是告訴他,這不是一件值得羨慕和追尋的事情,恰恰相反,這非常危險,也充滿痛苦,所以,她不會同意弟弟走上這條道路,哪怕她確實掌握著讓普通人也能駕馭超凡力量的方法,也不會告訴盧米安。
對此,盧米安只能不斷地找機會勸說、求肯,沒法強迫。
過了十來秒,盧米安站了起來,身手矯健地走到屋檐邊緣,沿木制的梯子爬回了二樓。
他散步般來到奧蘿爾的房間外面,見棕色的木門敞開著,便探頭往里面瞧了瞧。
此時,一身輕便藍裙的奧蘿爾正坐在窗前書桌后,就著明亮的臺燈,埋頭寫著什么。
這么晚在寫什么?巫術(shù)相關(guān)?盧米安抬手按住門扉,開起玩笑:
“寫日記?”
“正經(jīng)人誰寫日記啊?”奧蘿爾頭也不回,依舊用手里的香檳金色精致鋼筆書寫著文字。
盧米安表示不服:
“羅塞爾大帝不也有很多日記流傳。”
羅塞爾是他們姐弟當前生活的因蒂斯共和國歷史上最后一位皇帝,他結(jié)束了索倫王室的統(tǒng)治,又由執(zhí)政官加冕為“凱撒”,自稱大帝。
他有包括蒸汽機在內(nèi)的多個重要發(fā)明,找到了通往南大陸的航道,掀起了殖民浪潮,是一百多年前那個時代的象征。
可惜,他晚年遭遇背叛,于特里爾白楓宮被刺殺。
這位大帝死后有多冊日記流傳于世,但都是用別人看不懂似乎根本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的文字寫成。
“所以羅塞爾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背對盧米安的奧蘿爾嗤笑了一聲。
“那你在寫什么?”盧米安順勢問道。
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
奧蘿爾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信。”
“給誰的?”盧米安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奧蘿爾停下那支雕刻著精美花紋的香檳金色鋼筆,檢查起前面的單詞和句子:
“一個筆友。”
“筆友?”盧米安有點茫然。
這是什么玩意?
奧蘿爾笑了起來,邊順手把金色發(fā)絲撩到耳朵后面,邊教育起弟弟:
“所以我說要多看報多讀書,別天天在外面玩鬧,甚至喝酒!
“你看你,現(xiàn)在和文盲有什么區(qū)別?
“筆友就是通過報紙專欄、期刊雜志等認識,從未見過面,全靠書信交流的朋友。”
“這樣的朋友有什么意義?”盧米安對這件事情相當在意。
他忍不住收回按住門扉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奧蘿爾都沒交過男朋友,可不能被面都沒見過的家伙給騙了。
“意義?”奧蘿爾認真想了想,“首先是情緒價值,好吧,我知道你不懂什么是情緒價值,人是社會性動物,是需要交流的,有的事情,有的情緒,我肯定不會和村里人講,也不可能告訴你,需要一個更隱秘的宣泄渠道,這種不會見面的筆友正好,其次嘛,你也別小看我的筆友們,他們之中有好幾位非常厲害,也有知識特別淵博的,像這臺使用電池的燈,就是一位筆友送給我的,煤油燈、蠟燭都太傷眼睛了,不適合晚上寫作……”
不等盧米安再問,奧蘿爾抬起左手,向后揮了揮手:
“快去睡覺吧,我的酒鬼弟弟!
“晚安!”
“好吧,晚安。”盧米安雖然心有不甘,但還是沒有追問。
奧蘿爾緊跟著又吩咐道:
“記得幫我把門帶上,這敞著門又開著窗,有點冷。”
盧米安緩慢合攏了那扇棕色的木門。
他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間,脫掉鞋子,坐到床上。
朦朧黑暗的夜色里,抵著窗戶的木桌、斜放著的椅子、靠著側(cè)面墻壁的小書架、另外一邊的衣柜,都映入了盧米安的眼簾。
他靜靜地坐著,陷入了沉思。
他一直都知道奧蘿爾有自己的秘密,有許多事情沒有告訴過自己,對此一點也不意外,他只是擔心,這些秘密這些事情可能給奧蘿爾帶來危險。
而一旦真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他能做的相當有限。
他只是一個身體結(jié)實點頭腦還算靈活的普通人。
一個個想法浮現(xiàn),又一個個落了下去,盧米安輕輕吐了口氣,離開床鋪,去盥洗室簡單洗漱了一下。
然后,他脫掉夾克式的棕色外套,將自己扔到了還沒有熱起來的被窩里。
四月初的山上,天氣依舊有點冷。
…………
渾渾噩噩間,盧米安仿佛看見了一片灰色的霧氣。
它們彌漫于四周,讓遠處的事物完全消失不見。
盧米安神智模糊地走著,可不管他往哪個方向行進,于灰霧內(nèi)走了多遠,最終都會回到同一個地方:
他的臥室。
由鋪著白色四件套的睡床、橫放于窗前的木桌和椅子、書架、衣柜等組成的臥室。
…………
呼,盧米安睜開了眼睛。
清晨的陽光透過不算厚的藍色窗簾,照亮了半個臥室。
盧米安坐了起來,怔怔看著這樣的畫面,有一種自己還在做夢的錯覺。
他又做那個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