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舉人點點頭:“正是。棠春姑娘,你這兩首曲子,彈得好,唱得更好。”
小棠春怔怔地咬著嘴唇,忽然轉(zhuǎn)身向關卓凡一跪:“大人,小女子求您,饒過了他。我們蘇州,五月里被長毛破城……他必是喝糊涂了,才沖撞了您……”
她這么一說,不獨關卓凡,連張勇幾個也聽明白了,一時都默然無語,只有那舉人,嘴里還在嘟嘟囔囔:“不必跟他們多說,他們知道什么……stupid!”
嗯?
關卓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你敢再說一遍?”
幾個哨長大為奇怪。蘇州被太平軍攻破之后,城內(nèi)死傷甚慘,既然知道他是蘇州人,那誰都不會再為難于他。卻不知道他剛才又說了什么,惹得千總大人忽然發(fā)怒。
“Stupid!”那舉人一副“說你又怎么樣,難道你能聽懂?”的架勢。
“You_stupid!”關卓凡也回敬了一句。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忽然誰都不說話了。
小棠春見兩人僵在那里,生怕關卓凡忽然發(fā)起怒來,連忙上前,強笑著說:“大人,先生,你們這是說的什么呀,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呢?”
那舉人說的是“愚蠢”這個詞。關卓凡幾乎就要問出“你是什么時候穿過來的”這句話了,被小棠春這一打岔,才啞然失笑,知道自己鉆了牛角尖:京城這么大,能說英語的,自然不止自己一個。腦子里轉(zhuǎn)著念頭,問道:“先生貴姓?住在哪里?”
那舉人卻被關卓凡嚇了一大跳,一個朝廷武官,張口就是洋文,這樣的事,哪里聽說過?心中驚疑不定,不覺便收起了那份倨傲,老老實實回答道:“我姓利,利國利民的利,叫做利賓,在右安門的法源寺里借宿。”
關卓凡點點頭,暗暗記下了,說:“原來是利先生,您請回吧。方才是誤會了,我這幾位兄弟有唐突的地方,請不要見怪。”又轉(zhuǎn)頭對小棠春說:“棠春姑娘,你也回去吧,下回有空,再來聽你的小曲兒。”
一場風波鬧下來,曲子也沒聽成,幾個哨長都頗覺遺憾。等到那個姓利的舉人和小棠春都走了,額世齊舔舔嘴唇,色迷迷地對張勇笑道:“這個小棠春,聽說還是個雛兒,你那么喜歡她,何不花上一筆銀子,把她給梳籠了?”
梳籠,就是開苞的意思。張勇笑道:“我沒那份閑錢!再說,人家是清倌人,也得人家愿意,打死我也不信她能看上咱這些老粗。我瞧啊,她對那個破舉子倒似有幾分意思,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嘛。”
“嘁!”額世保不屑地一笑,“什么清倌人,兩口合春酒一灌,任她貞女節(jié)婦,也得變成銀娃!”
“你說的那都是沒影的事兒!”張勇根本不信,“什么合春酒,都是那些吃飽了沒事做,整天想婆娘的人瞎編出來的。”
“怎么是瞎編,”額世保較上了勁,很認真地說,“城東馮德堂的少掌柜,手里就有這個方子,二十兩銀子還得是熟客,才能給一小瓶。”
就這么聊著這些風月場上的無稽之事,把殘酒吃完,幾個哨長把關卓凡送回了家,返營去了。
關卓凡進了門,才知道圖伯和白氏都還沒有睡下,圖伯手里捏著幾張紙,說是正在和大奶奶一起清點東西。
“喲,哪來的這么多好東西?”關卓凡走進正廳,果然見擺了一地,白氏正搬來搬去的清點著。見他回來,白氏直起身子笑道:“你走沒多久,就陸陸續(xù)續(xù)有人送來的,都說是你南營的兄弟,給你關千總的賀禮。喏,禮單在這兒,你要不要過一過?”
關卓凡微微搖頭——若論會做官,人家可是比自己強上太多,自己還需努力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