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六年,長安,哥舒府邸。
年前,哥舒昊剛為自己的老父親哥舒知途辦過喪事,按大常例律,他要在長安守孝滿三年。半年有余,哥舒官邸不聞絲竹之聲,平常也清冷得很。
哥舒昊走進(jìn)中院大廳,突然從里面游離出一陣歌舞聲,顯得與肅穆環(huán)境異常突兀。
哥舒昊站在大廳門外,望著廳內(nèi)景象,不由一聲嘆,無奈之情溢于言表。
大廳當(dāng)中憑空多了一只碩大的檀木雕花軟榻,上面鋪著白色虎皮,榻上斜躺著一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人,他沒有盤髻,一頭過腰長發(fā)狂亂地披散著,額上系了一枚獸型金冠,他容貌俊美但神情桀驁。
軟榻之前,圍著一群異族歌姬,她們跳著時下流行的胡旋舞,一時滿園春色,艷光流淌。
年輕人慵懶地拿著皇帝賜給哥舒家的鎏金酒杯,慢啜杯中波斯葡萄酒,他冷眼觀賞著美女跳舞,不言語,只在唇邊微展半分譏哨。
“表少爺,老爺回來了。”哥舒昊的管家左云在身后小心翼翼提醒。但年輕人惘若置聞,甚至還輕佻地捏了一把歌姬的臉蛋。
“放肆”一個女子氣急敗壞的聲音,從哥舒昊身后劈頭蓋臉砸下來:“哥舒寒,父親大人尸骨未寒,你卻在此縱情歌舞,荒唐至極。”
“那老頭兒又不是我爹”哥舒寒掃一眼面前的朱色華服的女子,她高鼻深目濃妝艷抹,棕黑色的發(fā)盤著云髻,一對碩大的蝴蝶點(diǎn)翠金步搖閃閃爍爍中,映出白如脂玉的肌膚,美輪美奐艷若天王。
他禁不住哂笑道:“就是我自己的親老子掛掉了,那又如何及時行樂方才人生真諦。嬸娘,你還是多去逛逛首飾店胭脂鋪吧,別管我的事情。”
眼見家中又要硝煙彌漫,哥舒昊趕忙攬住寵妾六娘的胳膊,輕輕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撫。他生怕兩個冤家一言不合,哥舒寒又拂袖而去,要知道,他也有快半年沒見到他這寶貝侄兒了,一句話,心下想念得緊啊。
六娘銀牙緊咬,不顧哥舒昊阻攔,徑直沖到哥舒寒榻前,劈手砍落他手中的酒杯,冷著俏臉冷語斥道:“你就不能自愛些永遠(yuǎn)一副下流胚的德行。”
“我壓根兒不是君子,你早知道”哥舒寒由著六娘打落手中的酒杯,直接拿起來盛酒的玉壺。
“您”他冷笑著拉長語音道:“嬸娘,男女授受不親,您逾越了。”
滿臉怒容的六娘一時噎住,一張俏臉登時冷白。
哥舒昊趕忙拍拍六娘的手腕,輕聲細(xì)語安慰道:“六娘,你累了,就先回去歇息吧。我跟阿寒,還有事要商量。”
六娘一甩衣袖,狠狠剜了一眼哥舒寒,轉(zhuǎn)身離開。她身后的丫鬟小碎步地緊跑才能跟上自己暴怒的主子。
“你們也下去。”哥舒昊依然語氣平和。管家左云揮揮手,舞姬們很有眼色的跟著隨從們旁門悄悄離去。一時間,中廳安靜了許多。
“阿寒,此次出征,你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皇上要重重嘉獎你。”哥舒昊望著自己面前那張俊美的面孔,俊逸線條,深邃重瞳,登時心下凜然,記憶如同銀針般戳痛他心上舊傷。
哥舒昊不敢再看,慌忙錯開眼神,囁嚅道:“素聞汪將軍有女即將及笄,此女才貌雙全,且聰慧賢淑,皇上有意撮合”
“汪忠嗣的女兒”哥舒寒打量叔父,不吝鄙夷道:“你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盤”
“阿寒,你也到開枝散葉的年紀(jì)了。”哥舒昊遲疑地伸手拍拍哥舒寒的肩膀,真心實(shí)意道:“早晚,你要認(rèn)祖歸宗,哥舒一族將來終歸還要靠你。”
哥舒昊眼見面前的年輕人,已足足高出自己半個頭,他是哥舒一族中最出色的年輕一代,皇上又那么喜歡他,若他肯聽自己的話,哪怕半句也好,他必能為哥舒家光宗耀祖。
但他知道,哥舒家無法要求哥舒寒做什么,因?yàn)樗麄円恢碧澚怂瑥洉r已晚。
“沒興趣。”哥舒寒似笑非笑,毫不猶豫掙開肩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