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謀口粱的雜志起先叫鬧市茶竂,創(chuàng)辦人大概是遺老一族,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學識淵博,專挑古書上都難查的詞匯命名,茶竂即小屋的意思。鬧市中的小屋沒意見,可鬧市中的者民不賣帳,發(fā)行的前三個月走的是由一個低谷走向另一個低谷的絕望路線。實在撐不下去了,只好由大雅改成大俗,更名鬧市雜語。銷路才象史前猿人似地慢慢直立起來。
我所負責的專欄叫心靈鑰匙信箱,回答讀者心理及生理上的困擾。起先聘請的是一心理咨詢師作答,她苦口婆心的良言善語導制的直接后果是來信咨詢的人越來越少。許是都被感化的立地成佛了。可雜志社不高興此結(jié)果,多一尊佛就少一個化緣的對象,灑家餓不起。
偶然一個機會她染惡疾不起,社里讓我代回一期。我至今仍然記得當時的來信及作答。來信的是一棄婦,她三十歲時與一十九歲剛?cè)氪髮W的窮孩子相戀,待到她勒緊褲腰供他讀完大學后,男孩棄了她要與同班女生結(jié)婚了。她說她不想活了,活著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的回信為:生活很有意思,是你自己把意思都弄沒了。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注,愿賭就得服輸,賭輸了還賴著不下賭桌太不地道,況且你不走自會有人拿著棒子趕你走,等到那時失錢的同時又失了面子,何苦就當是養(yǎng)了個兒子吧,兒大不由娘。反過來也是好事,有這一個墊底,以后什么山毛野獸你都不會再怕了。學會這么個大道理交點學費是應該的。當然如果你執(zhí)意要結(jié)束生命我也沒意見,但有一句忠告請放在心上: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沒死成卻得托著殘疾的身子活著。尋死前請咨詢專業(yè)的殺手,勿必一次成功。有了好辦法請來信通知我,因為有時我也想不開。謝謝。
這一期居然賣的出奇的好。那婦人后來回信說不想死了,感謝我。旁人才恍悟原來都市人愛的不是拈花微笑而是棒喝。社長辭去專家讓我全全負責,版面也由三十二開擴到六十四開,也就是說一次可以罵好幾個人,罵人到此也算登峰造極了。
當然我也寫小小說,寫男女間的愛恨情愁,但都刊于別家雜志。寫字也好,唱歌也好,無非是要賺錢,自是哪家出價高投哪家,我還沒覺悟到要與鬧市雜語共存亡。更何況其中好多正經(jīng)人也不想我陪葬,沒的辱沒了好名好姓。
我的頂頭上司呂編是反應最激進的一個。他五短身材,圓臉,腦袋與上身的組合象一張圓餅自由落體到面板上,摔得五官扁平。乍一看還以為是唐氏綜合癥中的領(lǐng)袖。他自知外表是沒什么搞頭了,只好拼命發(fā)展心智。寫名人訪談,寫名人心路,寫名人家中的花斑狗。至于人世的辛酸他是看不見的。我剛?cè)肷绲臅r候他雖瞧我不起,可還把我當水蛭看,肯一巴掌拍過來;及至我墮入污濁立刻視為扁虱,帶著手套,執(zhí)著攝子,生怕碾碎時的血污了自身。
相比之下韓編算肯與人為善了。她負責愛情,美容,瘦身專欄,以身作則,大把大把的時間都花在打情罵俏,美容美體上。她的年齡是個永遠的謎,五年前我猜她二十九,她拈花不答;五年后石磊猜她二十九,她怒目含嗔,怪他玷污了如花似水的青春。不過公平地講,她是女人中為數(shù)不多的肯把工作當事業(yè)做的人。
她對我的態(tài)度是以與男人的關(guān)系界定的。有男人相伴時她與我涇渭相隔以顯示潔身自好;受了男人的氣就視我為閨中知己,淚水漣漣地哭訴自己的清純,不經(jīng)世事,白上了當,末了也不忘補上一句:真羨慕你,天天同男人混在一起,再不會受騙每每此時我只好謙道不敢當,男人肯騙你該偷著樂才好,若等到?jīng)]人理你時才叫恐怖。一句話立刻說得她春風拂面。我簡直是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