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皇親國戚不得擅入,可是對于她這種身份的常人而言,寄托哀思卻已是足夠。
她不知復(fù)珅為何也會記得這日子。最后也只能歸結(jié)于,他從小就是那樣穩(wěn)妥又細(xì)致,又或者說是,自己的母親對復(fù)珅也如親子般疼愛過的緣故吧。小時候,相比較孤僻冷淡的復(fù)季珩,顯然復(fù)珅與復(fù)惜闌更得她的喜歡,常常一口一句珅哥哥,闌姐姐的喚著,偶爾被復(fù)季珩氣的哭紅了鼻子,也都是他們二人盡力哄著她才肯破涕為笑。
無知的自己還總以為凡事只要哭一哭就可以得到圓滿的解決。
如今回想,大錯特錯,這早已不是流幾滴眼淚就能皆大歡喜的年紀(jì)。
沈時笙穿過朱漆菱花雕刻的殿門,抬起頭,只見穹頂彩繪的圖式是用金粉描繪出的無根曼陀羅,想來是那畫工巧妙,首眼望去,還誤以為漫天花雨飄忽而至,不由駐足。后行殿中,一尊鍍金如來靜坐于蓮花寶座,平眸含笑,兩條弦月彎眉之間,獨獨那顆紅痣,灼人眼目。
這法相莊嚴(yán)的印記與復(fù)季珩的朱砂大不相同,若前者實為勘破紅塵業(yè)障的點化,那么后者卻是凡塵世俗的心魔。
業(yè)障可破,心魔難除。
沈時笙這么想著,余光便瞧見復(fù)珅騰開衫前,跪在蒲團之上,神情肅穆地拜了一拜,一滴燭蠟垂下,血淚似的,她原想將他攔上一攔,可到底按下了自己的手,只因站在子女的角度,復(fù)珅這一拜,于自己的母親,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K裏o須用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裝作受寵若驚。萬事大不過逝者,何況他對母親的緬懷是值得的,自己的母親受得起復(fù)家世子這一拜。離開了王府,站在佛殿龕前,他們尊卑相同。沈時笙不愿強迫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要像個下人一樣。
她不能連帶著母親與弟弟的尊嚴(yán)一并寄人籬下。
“我替我娘和小祈謝過世子了。”她施然揖身道過一聲謝,足矣。
“伯母生前待我們?nèi)藰O好,二妹前些日子還囑咐我要我來此替她祭一炷香。”他拂去膝前的香塵燭灰,笑容溫潤如玉,“此番前來,該道謝的是我。”
沈時笙抿起唇,也好,“世子真是有心了。”。
金佛背面的正殿開了一扇門,繞過七拐八拐的圍廊,才見寺廟的后身長院。夏末秋初,花樹微凋,檐角日光瀉落,倚疊如瀑,拉長的光影下,宛如細(xì)數(shù)不盡的感慨唏噓。
“施主,求個姻緣簽吧。”感覺裙裾被人拉住,回過頭,看見剛剛剃度沒多久的小和尚笑臉向上,小小的手還握不住那經(jīng)桶。
“不了。”她搖搖頭,轉(zhuǎn)身欲走。
“為什么不求求看”離開寺廟,復(fù)珅這樣問道。
她回望過整條車水馬龍的街,眼珠漆黑得似淵澗,“我是戴罪之身,在王府的庇護下茍且偷生,”沈時笙呼出一口氣,靜靜地看著他,“除了活著,我不敢奢求太多。”
“所以自己的未來也不敢把握”他皺緊眉。
“作為世子的您都無法把握,何況是我”她打斷他接下來的話。
復(fù)珅被這句哽得啞然,是啊,她說的多么一針見血,連娶誰都無法決定的自己,有什么資格去責(zé)問別人的軟弱。
“我何嘗不知分離的痛苦與相聚的歡喜可是如今的我,連真正的名字都無法大膽說出口的我,想要獲得所謂的幸福,可能么”今非昔比,滿目瘡痍,每每回首過去,那感覺就像脫軌的夢境,就連切膚的疼痛也會令她日久彌新,除了活著,她又怎能奢求太多
沈時笙仰起臉,她說:“小侯爺寫的一句佛偈我始終不敢忘記,他是在提醒我,對于無能為力的事情,與其將它放在心頭反復(fù)折磨自己,我們不如都學(xué)會放下。”
她輕輕握住復(fù)珅的手,溫度竟同她一樣冰,“無論如何,這么多年謝謝您的照拂,我很知足。”
愛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凈土。
是的,復(fù)季珩臨摹的這一句話,她其實一直都有記得。
只有無欲無求,才能不痛苦,只有不去愛人,才能不煎熬。可是對于她而言,這實在是太難。
太難,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