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桃和吳娘一樣,因著這幾年近身服侍的緣故,早就對沈硯服服帖帖。此刻聽聞沈硯語出驚人,也并沒有太過吃驚,只是放下燭臺輕聲問道,“娘子汗了嗎,是否要我去打水來擰塊巾子”
沈硯這才發(fā)覺額上有略微的汗意。她從床頭的屜子里抽出一條絲帕胡亂擦了擦,“不必了,你坐下陪我說會兒話罷。”
阿桃便坐在床腳榻上,抬頭望向沈硯。
果真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沈家這一輩的女孩兒取名皆入“玉”部旁,唯有七娘是“石”旁。阿桃早先偷偷問過吳娘,吳娘示意她看沈硯收藏的石頭,“你以為玉不是從石中剖出來的么”
阿桃沒有全信。她想,太守那些年一個接一個的庶出兒女,應是叫夫人膈應了,所以后來生下女兒,夫人反嫌那玉廉價。再說“硯”字,石見石見,老話說“水落而石出”,求真求知,不叫眼睛受蒙蔽,也正應了如今七娘這般心靈通透。
沈硯穿著寢衣?lián)肀欢匆姲⑻乙桓眱A聽神色才覺得自己不妥,“瞧我睡糊涂了,大半夜叫你爬起來受凍做什么快回去睡罷。”
這下反倒阿桃不肯了。她緊了緊身上的厚棉衣,賴著不走:“娘子便和我說說嘛,我愛聽這些。”
沈硯失笑,阿桃和吳娘阿杏又不一樣,不知是否受她的影響,阿桃頗為關心時事。小侍女實則和她一般大,悶不吭聲的人這會兒才露出眼里的幾分慧氣。當然了,沈硯從沒當自己是十五歲稚童。
“怪我把你吵醒了,也罷,不讓你猜荊南那么難的事,你就猜猜父親為我挑選的下家罷。”
阿桃眼里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她抱著膝蓋想了想,“娘子已得了確切消息嗎”
沈硯點頭。
“我猜想,使君怕是不會讓娘子嫁過江的”阿桃小心翼翼斟酌著,又偷看沈硯見她鼓勵地點點頭,膽子又大了些,“為什么呢因為娘子曾說過,使君無意摻合這些禍亂,雖則前頭有四娘子嫁去太原范家,但娘子的身份又不同。”
庶四娘子沈玨嫁去北邊范家只是為妾,分量怎么也無法和鄆州的女公子沈硯相提并論。
“若使君這么做,實際也相當于在諸王里擇其一站隊,這恐怕不是使君的意愿。”
“說的不錯嘛,那你說說,我該何去何從”
阿桃“咳”了一聲,被沈硯的目光看得臉色微紅,“娘子可別笑話我了,我哪敢論斷娘子的去向,只是胡亂瞎猜而已。若是不嫁過江,那便是在咱們江左挑選了,我原也是這么以為的,畢竟咱們江南也有不少才俊。不過我瞧著娘子上回和吳娘提到此事時,似乎思索了一會兒,我想著若果真是在咱們左近挑選,那倒不值得娘子蹙眉了。所以我猜不著了,既不是江北,也不是江南,娘子就行行好,快告訴我罷”
沈硯忍不住笑了起來,阿桃竟以她做為參照。
寒夜漫漫,兩人這般一個擁被一個披衣,倒生出了一絲夜談的氣氛。沈硯怕她著涼,也不賣關子了,“你猜的沒錯,但任何猜測都要有事實根據(jù),你依著我來猜便不妥當,若我也錯了呢這回我且告訴你為何我爹不考慮江南左近世家,下回就要你自個兒去想了。”
“這次諸侯大亂并非早些年那樣小打小鬧,怕是一定要叫天下改名換姓才會罷休,這點連我都能看出來,我爹怎會不知只我們太守性情如此,覺得鄆州避禍百年,存了僥幸之心,想著只要不摻合,等到塵埃落定再拜新帝便是。”沈硯頓了頓,還是決定不說那么多,“總之他是有為鄆州打算。若將我嫁于萊州或蓬陽,不過是加強了幾州聯(lián)絡,和舊日的進退同盟一樣效用,并無什么增益和變數(shù)。所以我爹要找一個退路,一個能在亂局里存活到分出勝負那一刻的倚靠。”
“我給你一個提示,糧食。好了,你快回被窩里去,切莫著涼了。”
阿桃得了提示便也不賴著了,舉燈回到屏風外邊,屋里復又安靜下來。
只是沈硯也睡不著了。哎,川蜀派人來烏鎮(zhèn),這也不是什么難以探聽的訊息,有心人稍一琢磨就明白了鄆州的打算。他爹找的退路,恰恰變成了動亂的火線。
譬如崔岑這種膽子大的,就喜歡先下手為強。
三月下旬鄆州除了要在春分前祭祀社日,還有好幾場花宴。數(shù)不清的春鵑、碧桃、海棠成片盛放,李氏不但要在太守府里主持兩場茶話會,還要在碧游臺共舉花事,與民同樂。偏這時兒媳懷孕,燕地的崔侯又上門討債,李氏再能干也不免忙得壞了心情。
“阿硯你來的正好,”早間沈硯去給李氏請安,就被李氏抓包了,“崔侯第一
次上門我們不能失了禮數(shù),你且把手上的石頭放放,這兩日先過來幫忙。”
李氏說的輕巧,“你盯著府里灑掃一遍,再叫樂府班子排幾個劇目備用。哦對了,還要去庫房里翻一套新瓷器給崔侯用,北地花式重濃彩華麗,你看著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