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娘,你可注意到方才那個男人”沈硯長眉微蹙,慢吟吟思量著,“他不是南人,他很危險。”
吳娘無論何時大半心神都放在沈硯身上,自也看到了隔壁賭石的景況。她挨著沈硯低聲道:“娘子怎知他不是南人”
“這不難猜。江南早就興起賭石之風,尤其是烏鎮(zhèn),因我爹坐鎮(zhèn)此地,更叫奢靡橫行。你看他那樣大手筆,卻對解石結(jié)果并不放心上,這種大戶是賭石界的最愛,我二叔混跡于金石巷,卻未曾聽他提及過此人,此其一。”
“其二,那人叫賭到出翠為止,若非他不清楚這其中的花費,就是他有這財力。老實說就連我爹也沒這樣的豪氣,放眼江南,有這財力的幾家公子,你看他才二十五六模樣,有錢都是公中有錢,誰做的了主這樣去賭我瞧他只是新鮮,玩一玩罷了,倒不是圖這點綠貨。”
吳娘嘖嘖驚嘆,指了指天上,“照娘子這樣說,這是過江龍啊。”
當世間五大姓,劉是皇姓,博陵崔氏,太原范氏,津口王氏,滎陽鄭氏,均是幾百年傳承。沈太守家與之相比,不過是才剛懂得穿衣吃飯的蹣跚小姓而已。沈硯點頭,算是應(yīng)了吳娘的話,“你知我向來對這些事作壁上觀,但這人來的時機太巧了我爹畢竟是我爹,我只怕他要吃虧。”
五大姓過江來到烏鎮(zhèn),也只有主政鄆州的沈太守值得來會一會了。
對沈硯“作壁上觀”的舉動,一直是吳娘心中一大疑惑。難得見她主動提起,吳娘趁機問道:“七娘說的時機,可是上個月你曾提起的那一樁只是這與我們使君又有何干呢,我們鄆州向來不摻合這些朝堂之事。”
吳娘也和旁人一樣尊稱沈太守為“使君”。她嘴上雖是這般說,但心里已經(jīng)信了幾分。
換了往常,沈硯是不愿提起這些的。這個世道里,人命如草芥,尊卑良賤之別涇渭分明,女人似除了生養(yǎng)一道就別無用途,這一切起初都叫旁觀的沈硯難受極了。是以她對什么都興致缺缺,只吃閑飯消磨著時日。但她生在太守家中,江左之南幾千里的動靜都在眼皮底下,便是閉著眼睛還有耳朵聽進了些許訊息。
不過一直以來,沈硯既不管她娘李氏后院的家長里短,也不管她爹沈太守的州牧大事,只安靜地和石頭打交道,十分無害。
忙碌的父母對這樣的她十分滿意,她也覺得自己十分省心。
十分令人省心的沈硯,平日唯一的煩惱是,她似乎知道的太多了。
沈硯和吳娘本是挨著半邊身子,她橫過一手抓住吳娘的手臂,半真半假道:“江南安逸已久,幾朝更迭均未傷動元氣,每每在夾縫中破財求衡,竟也得以維繼。但那是有前提的,如今大漢立國百年,士庶、土地矛盾積重難返,這次諸侯之亂是順應(yīng)時勢,必將波及全境,怕是江南也不能幸免。”
漢朝自高祖奪得天下,后經(jīng)靈帝、獻帝、明帝、景帝承繼,子孫宗室分封不計其數(shù),與民爭地,民怨已有。景帝時又好長生問道,迷信丹藥,以至于宦官弄權(quán),奸臣當朝。后景帝因服用方士進獻的仙丹,燥亢難耐,偏癱而亡,隨即叫大漢陷入了數(shù)十年的混亂期。
景帝去后因鄭王后無子,玉璽由簫婕妤之子劉勛奪得,簫婕妤并立太后。簫太后一朝升座,欲除原王后一干外戚,不料反被毒酒鳩殺,新皇劉勛也在睡夢中被宮人絞殺。其時天下改元不過三年,亂相已現(xiàn)。
鄭太后再扶持皇子劉瑛登御未央宮,改年號為建寧。劉瑛年方十五,乃魏美人之子,性情溫吞孱弱,鄭太后便于御座旁另設(shè)寶座,垂簾聽政。建寧三年,衛(wèi)帝劉瑛娶鄭太后侄孫女入主椒房殿,加恩厚賜鄭家滿門。滎陽鄭氏出了太后、王后,一時風光無限,難掩驕縱,叫朝中士人怒而側(cè)目。
建寧八年,鄭王后誕下一子,不幸血崩而逝。鄭太后欲叫娘家再進新人,被大將軍謝恒與內(nèi)宦林聰里應(yīng)外合絞殺。太后既死,朝中鄭氏一黨紛遭屠戮,又牽連無數(shù)有私仇結(jié)怨者,黨爭益發(fā)嚴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