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盾端坐案前,不稍一會,門外傳來慌亂的腳步,待進(jìn)得門來,陽處父冠纓處幾縷白發(fā)松散飄忽,頗顯狼狽,趙盾直膝起身。
“不必不必,”太傅伸手婉拒趙盾的迎禮,繼續(xù)用嘶啞短促的聲線道,“下軍佐胥臣今日不治而終申時,胥家便到我府內(nèi)索求賻金,”說罷坐下,不易擦覺的淺笑掠過陽處父的嘴角,“看來除了趙家,還有人記起我這個太傅。”
陽處父慕虛名,實不假。照周禮所制,卿大夫去世,一般首先向君主告訃,而后向上卿告訃并索要用以治喪的賻金,而后依官位次序逐個告訃,現(xiàn)如今中軍將空缺,僅剩他趙盾一個執(zhí)政卿為上卿,依禮該是趙府最先獲知這個消息,而陽處父蒙此尊榮自然要跟他這個上卿提一下自己太傅的身份。
“執(zhí)政大人,你要盡早打算”
“依太傅之意該如何打算”
“依我”
“父親曾與您交厚,自入士之前您便是趙府的常客,”趙盾攬袖為陽處父身前早已備好的方爵倒入美酒,“盾常蒙太傅教導(dǎo),且父親臨終前曾交代與我,多聽取大人您的意見。”
老太傅聽完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想我當(dāng)年投入狐氏族長狐偃門下,三年不受舉薦,真乃氣煞人也,”太傅白須微顫,“你父成季君三日便舉薦我入士,至今莫敢忘卻成季君的恩德”
“來,”趙盾舉起酒爵,“太傅,飲此一爵,莫提舊事”
太傅從袖袍內(nèi)探出雙手,短暫的遲疑之后捧起酒爵一飲而盡。
“果真佳釀,甘冽綿長。”
“有趙氏在晉一日,盾便有佳釀饗予太傅大人。”趙盾能夠感覺到陽處父內(nèi)心的起伏,他不想言過直白,陽處父好面子,既要點明父親當(dāng)年給予他的恩惠,亦不可直言當(dāng)年其落魄之窘境沒有父親趙衰便沒有他今天的太傅之位此為留情留面。當(dāng)然,更要讓他感覺趙家與他一榮具榮,一損具損。
“自當(dāng)如此。”聽到趙盾最后一句話,陽處父拘束的笑容舒展開來。
“我聽聞釀酒之人對天象變化,氣候變遷具作考究,”趙盾平靜地看著從手中銅壺流入酒爵的瓊漿玉液,“風(fēng)云驟變,則山雨來,若田野里用以釀酒的粟米不及撿收,粟米便會變質(zhì),釀出來的酒則酸澀難咽;但久經(jīng)酷日暴曬亦不可,暴曬則粟米易碎,流過篩眼,所剩就無多,所產(chǎn)佳釀亦少。”
“執(zhí)政大人的意思是”太傅屈身向前,一臉狐疑。
“國君病情如何,是否時常昏沉”
“偶爾昏沉”陽處父小眼一亮,握拳于股,“執(zhí)政大人卓見,”他再次捧起酒杯,“痛飲此爵”
趙盾與陽處父對飲沒多久,后者便告別回府。
自古君強(qiáng)則臣弱,君弱則臣強(qiáng),趙盾深知此中的關(guān)系,如今國君病體衰微,太子夷皋未滿兩歲,國君若去世,朝局便會動蕩,趙氏家族的未來也將無可預(yù)測,無可預(yù)測對于趙盾來說太過于刻骨銘心,與母親在翟國的十九年,戎狄部落之間征伐頻仍,時常食無裹腹,居無定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