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原又是在做夢了。
到了白日,皋蘭阿玖兩人罕有地留在闕月齋里,一連幾日皆是如此。她隱隱覺察出一絲吊詭,往日她們兩人都是要陪皇后的,皋蘭善棋,阿玖能歌,很少留在園子里像這般清閑。
“寧姐姐,我們可能很快就得回家了。”用晚飯時,阿玖忽撲閃著大眼睛像是嘆氣,皋蘭警覺,看了看四下,低聲斥她一句:“不要亂說話。”
阿玖悻悻看琬寧一眼,吐吐舌頭繼續(xù)扒拉著碗里的飯,皋蘭打量她片刻又笑道:“快直起腰來,讓人看見,該說規(guī)矩白學了。”
見她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說笑,琬寧跟著淺淺笑,卻又徒生酸側(cè)。等夜深人靜時念及阿玖那句話,淚如雨下,回家,她能回哪里去她不過是一叢蓬草,無處可去,也無處不可去了。
日子挨到立夏,琬寧是見了賞物才想起的。建康的立夏要嘗三鮮,長江的鰣魚,北湖的櫻桃,高淳的青梅。而宮中則又多賞了涼扇,龍須席等物件。
東西送下來時,竟只有她一人在,大丫鬟巧衣和小丫頭們何時不見的,竟未留意,眼前送東西的婢女伶俐,口中自有一番吉祥討巧的言辭,完了仍立在那里問閑話。
琬寧忽想起平日里情形,巧衣都是會拿賞錢的,驀然明白這層意思,卻無比尷尬起來,好在一眼瞧見那幾案上奩盒,暗自松一口氣,疾步走了過去。
滿懷希望打開,竟空無一物,琬寧覺得身子立馬又涼了下去。
怎么會這樣呢她腦中有一瞬的空白,呆呆望著空盒,身后忽響起熟悉的聲音,是巧衣
她從未像此刻般盼著巧衣在自己身邊,免去這份難堪,便漲紅著臉回首朝巧衣羞澀一笑,投去信任的目光。果真,巧衣利索掏了賞錢,那婢女喜笑顏開而去。
巧衣若無其事把新采的花插上,說道:“在門口見了芳寒,公主讓姑娘過去呢”
她感激沖巧衣一笑,步子罕有的輕快。巧衣不禁跟了兩步,倚門看那一抹身影出了庭院,一縷心酸幽幽堵在胸口,最終化作半聲嘆息。
去了南潯殿,原是公主新賞一柄青竹扇,清秀可人,輕輕一搖,涼風有習。翠生生的模樣,看得人心也清爽了。
出來時,她拿著這扇子,聽著耳畔的蟲鳥交鳴聲,仿佛是在自己家中。空氣溫熱,草叢和泥土的味道翻騰上來,她貪婪地深吸幾口氣,眼前草木,也能得一春一夏的榮華,她竟也比不上,凝神看了半晌,視線又模糊起來。
林子里忽傳來琴聲,她不由駐足,很快,琴聲驟停,有人擊節(jié)而歌。
驅(qū)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圣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歌聲漸低,最后幾句依稀不可辨,琬寧默默在心底續(xù)上,把它吟誦完。那邊林中人已起身,悉悉索索往這邊來,琬寧聽見聲響,警覺得很,疾步往前趕去。
“妹妹你站住,”身后是英王追了上來,懷中抱著琴。他早透過林子瞧見了她,她駐足聽他歌聲,立在那里,仿佛一陣風便能吹散了。
琬寧聽見熟悉的聲音,一顆心登時律動失常,只得緩緩轉(zhuǎn)過身,屈身行了禮。英王還在上下打量著她,有些日子沒見到她,身量似乎高了些,可身形卻又清瘦幾分,纖纖細腰,不堪一握。
“妹妹,你為何要跑”
他聲音冷淡,和她隱約的期待截然相反。她平日在某些場合中偶然遇到他,皆是溫存笑語,唯獨待她,似乎滿是厭惡,想到這,一顆心撞得胸口發(fā)疼。
“妹妹,我記得你是會說話的,那么,回答我,為何要跑”英王漫不經(jīng)心再問,目光卻凝視著她。
她窘迫異常,好半天,才竭力開了口:“我聽見有人撫琴,怕被人發(fā)現(xiàn)”一席話顛三倒四,她渾然不知自己在說什么。
“那妹妹為何要偷聽我撫琴”英王語氣又冷幾分,琬寧艱難稍稍抬首,聲若游絲,神情嬌怯:“我不是有意偷聽,只是路過,并不知道是王爺。”
兩人在日頭底下站半晌,琬寧臉色泛紅,額間也沁了細汗,卻多半是因為緊張。英王倒是越發(fā)面白如月了,眸中掠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嫌惡,稍縱即逝。
“妹妹可知為何選你做公主侍讀”他陡然換了話題,琬寧小心翼翼搖首,心底卻狂跳不止,這個問題,的確從未有人跟她解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