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屏風(fēng),琬寧很快看見人影映上來,頎長玉立的,一陣細(xì)微的聲響過后,外頭有了聲音:
“臣聽聞前幾日公主偶染小疾,不知是否痊愈了”
竟也是冷冷清清的調(diào)子,琬寧望著屏風(fēng)上身影心底一怔,不知外頭到底立著怎樣的一個人。
“已大安。”公主面上不見任何情緒。
“請公主保重身體,臣為公主備了薄禮,以賀公主之喜。”
“我何喜之有”
公主突然發(fā)難,眸子底忽猶如掠過寒鴉萬點。英王兀自一笑,留心到她神情有恙,此舉與平日多有不同,公主何時這么有心與人對話過真讓人好奇。
成去非已聽出這微妙的語氣,耐著性子回道:“身子大安為一喜,不多日及笄,是為其二,公主緣何不喜”
言辭似乎讓人無從辯駁,公主半晌無言語,外頭成去非靜候片刻,四下打量了一番,才道:
“容臣告退。”
說著慢慢退了出來,等下了臺階,一掃四周,到處種滿了竹子,儼然精舍,哪里像個十五歲少女居住的地方剛出了園子,竟迎上幾位僧人,一臉肅穆莊嚴(yán)過去了。
成去非駐足回首,果真是朝公主的園子去的,僧人可隨意出入禁宮,并不新奇。公主年紀(jì)雖幼,卻喜與高僧往來,給精舍捐錢更是數(shù)以萬計,實在是慷慨成去非無暇多慮,腦子里浮現(xiàn)早朝一幕。
嘉平三十一年,不等開春便是大戲。
阮氏一門的案子,光祿大夫,黃門監(jiān),冗從仆射等數(shù)十人亦在名單之列。審案數(shù)月有余,塵埃落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朝廷忽然就空出大片職位來。殿上黑壓壓眾人,也都像死了一般無半分聲響。建康王冷厲的目光注視著龍位上的人,忽然開口:
“今上今日精神欠佳,諸君無異議,便退下吧。”說完按住劍柄,從容踏出大殿。殿中人面面相覷,卻無半句言語交流,只相互匆匆行了禮,倉皇而散。
原地徒留成家父子,空氣猶如千鈞。成去非覺察出那股目光,正殷切地仔細(xì)打量著他,而父親則挺立如松,迎上今上的目光:“望今上保重龍體。”
今上面容確是疲憊,年華仿佛迅速老去,毫無生機(jī)的眼眸中,滿是日暮窮途的悲哀。
“過些日子,是明芷公主的及笄大典,朕打算連著冊封一并辦了。”今上心底又念及阮先生來,一時頭痛欲裂,強(qiáng)撐著把剩下的意思直言不諱說了出來,什么帝王心術(shù),什么小人君子,都無所謂了
“朕看伯淵就好,日后功名必不在你之下,朕就把長公主許配給他,還望你父子二人,”說到此,滿心皆是莫名的悲憤,好似是低聲下氣求得庇佑般,再也沒有阮先生了,這世間真的再也阮先生了,今上不無悲傷地看著眼前的父子二人,又都是一副看不透的樣子他真是恨這些人,一個一個,各懷鬼胎,他到底能信任與否,只有天知道了
成去非同父親便在這懸而未決的半句話中退下,而今上,所有的記憶則永遠(yuǎn)停留在了阮先生最后一個上朝的日子里。
那日早早下朝,太極殿獨留阮正通一人,百官則走在回府的路上,凄風(fēng)冷雨忽至,他們的身影很快淹沒在這木葉蕭蕭的哀聲中。
而暖流則充盈著整座大殿,恍惚間仿佛已是陌上草薰。
坐上的皇帝鬢角染盡霜色,而對面的老師更是須發(fā)皆白,宛若新雪。
皇帝起身鄭重行了大禮,阮正通瘦削孱弱的身子即刻跪了下來:“今上”蒼老的聲音滿是不忍的倉皇。
“老師,學(xué)生怕以后再無給您行禮的機(jī)會了”已到知天命年紀(jì)的皇帝像個小孩子一樣猛然擁住阮正通,那些話如鯁在喉,熱淚不足達(dá)意。
“朕對不起老師”皇帝漸漸泣不成聲,十五歲登基那日,眼前的年輕男子,面白長須,神情溫善。太后告訴他:你要記住,除了母后,最要聽的便是阮先生的話。
他的阮先生是帝師,更像早早缺席的父親。他從不是意志堅強(qiáng),如祖父那般鐵血風(fēng)發(fā)的人物,亦缺乏先父的陰狠深沉,更多時候,他敏感而猶疑,長于情而少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