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滿心忐忑,雖竭力鎮(zhèn)定,那一聲脫口而出的呼喚,仍是帶著些壓不住的顫音。
其實太后是不必要親臨詔獄的,原本,只需要下一道旨意。
可琉璃心知肚明,下旨意容易,難的是,如何讓范垣“原諒”自己的過錯。
雖說自打琉璃嫁人,范垣出仕后,兩個人的交際就變得近似于無,但畢竟當(dāng)初范垣在陳府讀了五年的書,朝夕相處,琉璃很明白:這個人的心很難被焐熱,但雖說艱難,卻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最要命的是,一旦讓他寒了心,要想重新讓這心再熱起來,那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當(dāng)初跟隨陳翰林讀書的人頗多,其中有一個小章最伶俐,同范垣的關(guān)系向來也很好,見面便叫范垣“垣哥”,如親兄長般對待。
但在兩人相繼出仕后,小章投靠了前首輔程大人,在范垣跟程達京的博弈中,小章成了兩人之間的炮灰,合家?guī)ё灞毁H到梅州,至今生死不知,據(jù)說若不是程大人力保,小章連活著離開京城的機會都沒有。
當(dāng)時琉璃聽說此事,一則愕然,一則可惜,另還有點兒不經(jīng)意的念想:幸虧自己不用在朝堂上站隊,也許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話,她也會選擇跟范垣站在一起的,這不僅是因為念在昔日的舊情,更是因為她了解范垣的為人,一旦狠心辣手起來,是無人能及的,所以絕不可以跟他對著干,否則結(jié)局會很糟糕。
誰能想到竟也有鬼迷心竅的一天
如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下旨拿他入獄的“首惡”是自己,而范垣畢竟也早不是當(dāng)初那個出入陳府的布衣書生了,這么多年的官場浸淫,歷經(jīng)各色驚濤駭浪,連“師兄”都不許她叫,還會不會念“舊情”
琉璃拿不準。
假如放了范垣出來,范垣恨極了她的話不必說保護她們孤兒寡母,只怕南安王還沒到,世間就沒有陳琉璃這個人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就在琉璃想法兒放范垣出獄的時候,范府傳來一個噩耗。
因范垣先前入獄,都察院聯(lián)合大理寺,派專人進范府抄了一次家,范府老太爺,也就是范垣的生父受驚過度,纏綿病榻多日,終于咽了氣。
琉璃聽說這消息后,又是后悔又是害怕,恨不得把自己這榆木疙瘩的腦袋在墻上撞爛了。
所以今日,才不惜親自來詔獄請人。
畏畏縮縮叫了那聲后,范垣并無反應(yīng)。
琉璃暗中吐氣呼氣,示意內(nèi)侍跟嬤嬤們后退,才又重新叫了聲:“范大人。”
什么叫做“噤若寒蟬”,說的就是如今的她了。
這強作鎮(zhèn)定的聲音在空曠的牢房里顯得格外可笑。
幸而范垣終于有所回應(yīng)。
“娘娘是在叫誰”他沒動,聲音淡淡冷冷。
琉璃忙道:“自然是大人。”
“這里哪里有什么大人,有的只是個十惡不赦的囚徒罷了。”
“師兄”琉璃脫口叫了聲,又忙按了按嘴,改口道:“范大人,先前,是我、我誤信讒言,誤會了你,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所以才親自、親自來請您,赦免的旨意皇上也已經(jīng)擬好了。”
她盡量用溫和的聲音向他示好,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虔誠的心意。
范垣半晌沒有回答。
大牢里的氣息很難聞,起初太過緊張不曾在意,現(xiàn)在,那股潮冷的氣息一個勁兒地往鼻子眼睛里鉆,琉璃有些無法呼吸。
突然她想到,范垣被下在這詔獄里,至少關(guān)了一個月了,他時時刻刻都是這樣過來的,又是何等難熬他心里豈不是恨絕了自己
希望似乎又渺茫了幾分,琉璃的心七上八下,又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范垣突然動了動。
琉璃瞪大了雙眼,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
一抖衣襟,范垣起身下地。
正面相對,琉璃發(fā)現(xiàn)他果然清減了很多,只是更加多了份凜肅冷冽的氣質(zhì),尤其是抬眸看向她的時候,清冷的目光里似乎有無形的利刃閃爍,又像是有寒冷沁骨的冰水蔓延而出,要把琉璃溺死其中。
范垣走到離欄桿一步之遙停了下來。
“先前不是恨不得我死嗎”口吻仍是很淡,鳳眸淡漠。
他的漠然讓琉璃心里的希望正迅速的不戰(zhàn)而潰敗。
她不顧一切地上前,手握住欄桿,低聲求道:“他們要接南安王回來,他們會害了儆兒的,師兄,求你”
范垣問:“所以,你是為了小皇帝”
琉璃一愣:“是是啊。”
范垣凝視著她,突然笑了。
這笑里也透著無情,雙眼望著琉璃,像是看著什么可笑而荒唐的人。
琉璃的手不禁死死地抓緊了欄桿,力道之大,就像是抓住的
是救命稻草,她深吸了一口氣:“師兄,我知道錯了,你要怎么、怎么對我都可以但是儆兒,他才四歲,師兄范大人”
范垣凝視著她。
突然他問:“真的,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