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映出他的身影,在與人說話。他是一個成熟的男人。不像我十六歲就熟透了,輕輕一碰,就會涌出一股濃郁的香味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擁有。漫長的未來,將無聲無息從我腳下迅速溜走。我所渴望的,無非是一個正常女人所渴望的,真談不上是奢侈或是妄想。
小心地越過紅燈攔住的一輛輛車,到了馬路對面,我才放慢腳步。我不止一次想象這樣的情景:我從黑皮沙發(fā)起身,走到我的心理醫(yī)生面前,迫使她躺在我躺的地方。并不是想變換病人與醫(yī)生的位置,而是讓她躺在沙發(fā)上,我認為她的臉仰著比較刺激我的想象,我不必對她做什么。
喧鬧的市聲里好似傳來他的嗓音,這是犯罪的開始。
為什么他可以解開我的杏黃色呢子大衣,手越過白圍巾、嫣紅色毛衣,把整個冬天毫無遺留地帶給我的乳房,讓我領受一種徹骨的顫抖坦白地說,我與他相識不過兩個季節(jié),我們不太像情人,更像兄妹或姐弟。和所有情侶一樣,最初都很美好,相對現(xiàn)在而言,那不過是新鮮的觸摸,之后,對彼此身體的探索從陌生到熟悉,始終缺乏火焰灼燒的激情。
我回頭望了望和其他房子并列極普通的灰塵撲撲的大樓。一片密集的樹林城中心公園,正對著那個永遠敞開窗簾黑色鐵欄桿的陽臺,寂靜,沒有人影晃動,似乎醫(yī)生已離開她的
椅子。是否真像他說的那樣:我心里總是充滿了罪惡的念頭我房間里保留著一個有裂痕的玻璃花瓶,閃射出不常見的透明的深藍色,似有一瓣殘月沉入瓶底。我的雙手此起彼伏地撫摸著,猩紅的血一絲絲沁出來。
他不行,這并不是我趨于瘋狂的理由。他離家后,我開始擁抱床單,漸漸硬起來的枕頭。紅暈染上臉頰。“你這么隨便就臉紅,難道不是一種挑逗嗎”有人無人在面前,他都會這么指責我。但令人發(fā)窘的紅暈不會聽從我的意志,在一瞬間就傳遍我的脖頸,前胸。緊關著的窗外,天空低垂下來,一副等著下雨的樣子。我翻過身,低低地抽泣。我手上的劃痕已痊愈。
鑰匙在門外嘩啦響的聲音。他推門進來。
我在被子里躺好。“你感覺好一點了嗎”他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我點了點頭。
“你不必去畫廊了,”他說。他已為我打了電話,請過假。
當他的米黃色燈芯絨西服消失在我的視野之外,我捆綁在半空的心才被解開。“你并不想與他分開,你也從不想結婚生孩子。你不過對自己的生命太虐待了。”昨天,你用職業(yè)的語調(diào)靜靜指出要害:“你在無聊的生活中用面具掩蓋天性。”
瞧瞧,天空和樹葉挨得多么近,樹葉和你的陽臺挨得多么近。即使是離開他,重新找一個男朋友,可能情況更糟。我知道自己恐慌的是每件事的重復,而且我的新鮮感會更加減弱。在我看來,我對心理醫(yī)生的訴說是一種糧食,我必須依賴糧食活下去。我把手里的鏡子扔進包里,那感覺即是置身于鏡中的那間房子里,雨,點點滴滴,清晰地打在窗玻璃上,然后滾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