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噼里啪啦擊打著窗框,我去關窗,卻瞧見六指站在竹林旁的碎石塊小路上,向我招手。我向六指做手勢,雨
點打在我臉上。“要關窗就快點,雨水都濺到我身上了。”丈夫不耐煩地說。
窗關上了,怕被丈夫看見六指似的,我拉上窗簾。天已經(jīng)很晚。雷聲陣陣,狂風兇猛。六指會淋壞的,這么大的雨
我下樓拿了一把傘,走到門口。丈夫突然閃到我的身后,問:這么大的雨,你去哪兒
不,不去哪兒。我竟不知道怎么撒謊。
丈夫拿過我的傘,說,你困不困,反正我困壞了,明天我還要去上班呢。
每天早自習,班主任老師孫國英都不來,由班長帶讀毛主席語錄。翻到昨天結(jié)束的一段: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這也和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班長用鉛筆做過記號。就在這一刻,班主任孫老師走進教室,表情嚴肅。班長拿著毛主席語錄離開講臺坐回自己位子去了。
三個白衣紅徽章扎皮帶挎手槍的公安人員與校工宣隊的兩個師傅走進教室,四年級二班的同學這才注意到黑板用發(fā)黃的水泥紙封得死死的。
孫老師和一個年齡稍長一點的公安人員說了聲什么,那人點點頭。孫老師走上講臺的臺階,仔細揭去用糨糊粘住的水泥紙黑板上不就是孫老師昨天下午寫的作文范本,黑底白字,清清楚楚:在這偉大節(jié)日到來之際,我們怎能忘記臺灣人民,我們一定要解放祖國寶島,臺灣人民還處于水深火熱的深淵之中,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這是我寫的。蘇菡想,我背都背得出來。嗯,怎么忘了擦黑板了她記得是擦了黑板的,打掃教室衛(wèi)生,黑板不擦,清潔委員的小冊子上也會記上一個“差”字。
“同學們再仔細看看。”孫老師的聲音在說。大概是沒有一個同學搞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呆頭呆腦地瞅著黑板,眼睛充滿疑惑。
蘇菡順著班主任孫老師的手的指引:我們一定要解放祖國寶島臺灣。
人民還處于水深火熱的深淵之中蘇菡終于看清了,那個逗號,成了句號。而且移動了位置。
這又有什么不一樣呢只不過變了一個標點符號,但班主任孫老師已經(jīng)肯定了這句話的性質(zhì)。“這起反標,可以說是建國以來階級敵人對我們偉大的黨、偉大的人民、偉大的祖國最露骨的攻擊和狠毒的破壞,而且選在國慶節(jié)前夕,可見其蓄謀已久,罪惡昭著。”
這幾年常出現(xiàn)這種事,但很少追查到底。校門口、廁所也出現(xiàn)過反標,學校也緊張過,搜查書包,對筆跡,但都沒有像這次這么聲勢浩大,教室外站著校長,政工人員,學校所在街道的幾個戶籍警,全是熟面孔,氣氛陰森可怕。蘇菡臉都嚇白了。
“蘇菡”她聽孫老師這么一叫,騰的一下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昨天是你和任天水做的清潔衛(wèi)生,剛才李忠于說他把鑰匙交給你們。”孫老師說,“回憶回憶,誰最后離開教室的”
“我們一塊兒走的。”蘇菡眼睛低垂,她不敢看班主任。
“鑰匙是在任天水同學手里,是不是”孫老師將黑板擦在講臺的課桌上拍了一下,聲音并不大,但蘇菡渾身直打哆嗦。“太清楚了,蘇菡,是不是任天水干的只有他有教室鑰匙。”許多年后蘇菡想,班主任孫國英自然也有鑰匙,而且要進入四年級二班教室真是太容易了,從門上的天窗爬入,踩在門把上,輕輕一跳就在教室里了,班上好多同學忘了書包本子什么的,都這么做,況且,那個“,”和“。”的變換,更不用說有多容易,可能誰粉筆一揚或不小心一抹,就成了那個樣子。
“說呀,蘇菡。”走近自己的班主任語氣很溫和,可這比厲聲逼問更使她恐懼,她發(fā)現(xiàn)孫老師笑起來的樣子真嚇人。
“不是他”
當任天水被帶離教室的時候,蘇菡還未反應過來,她弄不明白,自己怎會成了任天水寫反標的證人她是嚇壞了。“不是他”這句話的“不”與“是他”間隔太遠,班主任孫老師離她最近,應該聽清的呀,自然任天水也是聽清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