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圍在曾國藩身旁的是一群年輕漢子,一個個頭上纏著紅包巾,攔腰系一條大紅帶子,帶子上斜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衣褲雜亂無章,一律赤腳草鞋,臉上滿是煙土灰塵。雖然臉上都帶著笑容,但在曾國藩看來,那笑容里卻充滿了殺氣。他心里暗暗叫苦不迭:這不就是一路來常聽人說起的長毛嗎真正冤家路窄,怎么會在這里碰到他們
一個頭上包著黃布頭巾的人過來,在曾國藩的肩上重重一拍,操著一口廣西官話說:”伙計,幫我們抄幾份告示吧”曾國藩愣住了,不知怎樣回答才好,心想:這怕就是他們的頭目韋卒長了。包黃布的人繼續(xù)說:”不要怕你是讀書人,我們最喜歡。你若是肯歸順我們,包你有吃有穿,仗也不要你打,日后我們天王坐了江山,給你一個大官當如何”那人邊說邊瞪著兩只大眼望著曾國藩。果然是一群長毛曾國藩迅速安定下來,腦子里在盤算對策。包黃布的人見他不做聲,又說:”如果你不愿意,幫我們抄完告示就放你回去。”曾國藩料想一時不得脫身,便對荊七說:”你在這里等康福,天晚還沒回來,你就去找我。”荊七一聽為難了:如果真的沒回來,我到哪里去找呢還不如現(xiàn)在就跟著去:”大爺,我和你一道去吧緩急之間也有個照應,康福來后,就煩老板告訴他一聲。”包黃布的大聲說:”好,一起走,一起走”說著,便指揮手下的士兵連擁帶押地將曾國藩主仆二人帶走了。
曾國藩心里這時正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到何處去抄什么樣的告示倘若被別人知道,豈不是在為反賊做事此中原委,誰能替你分辯腦子里一邊想,腳不由自主地向前走著。看看方向,卻又是在向長沙那邊走去,離湘鄉(xiāng)是越來越遠了。快到天黑時,這隊士兵將他們帶到一個村莊。
村莊里的人早走光了。士兵們將他們安置在一間較好點的瓦屋里。過會兒,一個十五六歲的童子兵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狗肉進來,擺在桌子上,又放上兩雙筷子。小家伙臉上油汗混在一起,興高采烈地說:”你們真有口福,剛才打了幾只肥狗。韋卒長說,優(yōu)待教書先生,要我送來兩碗,趁熱吃吧只可惜沒有酒。”曾國藩聞著狗肉那股騷味就作嘔,何況炎暑天吃狗肉,是湖南人的大忌。他緊皺雙眉,直搖頭。荊七對童子兵說:”小兄弟,我們不吃狗肉,你拿去吃吧請給我們盛兩碗飯,隨便夾點菜就行。”童子兵一聽這話,高興得跳起來:”這么好的東西都不吃,那我不講客氣了。”小家伙出去后不久,便端來兩碗飯,又從口袋里掏出十幾只青辣椒,說:”老先生,飯我弄來兩碗,菜卻實在找不到。聽說湖南人愛吃辣椒,我特地從菜園子里摘了這些,給你們下飯。”曾國藩看著這些連把都未去掉的青辣椒,哭笑不得。既無鹽,又無醬油,如何吃法湖南人愛吃辣椒,也沒有這樣生吃的本領(lǐng)呀無奈,只得扒了幾口白飯,便把碗扔到一邊。包黃頭布的人進來,手里抓著一張寫滿字的紙,大大咧咧地坐到曾國藩的對面,說:”老先生,吃飽了吧今天夜里就請你照樣抄三份。”說罷,將手中的紙展開。曾國藩就著燈火看時,大吃一驚,心撲通撲通地急跳。抄這種告示,今后萬一被人告發(fā),豈不要殺頭滅族嗎他直瞪瞪地看,頭上冷汗不停地冒出。黃包布并不理會這些,高喊:”細腳仔,拿紙和筆墨來再加兩只大蠟燭。”剛才送狗肉的童子兵進來,一只手拿著幾張大白紙、兩支洋蠟燭,另一只手拿著一支毛筆、一個硯臺,硯臺上還有一塊圓墨。黃包布說:”老先生,今夜辛苦你了。抄好后,明早讓你走路。”待兵士們走后,曾國藩將告示又看了一遍,只見那上面寫著:太平天國左輔正軍師領(lǐng)中軍主將東王楊、太平天國右弼又正軍師領(lǐng)前軍主將西王蕭奉天討胡檄嗟爾有眾,明聽予言。予惟天下者,上帝之天下,非胡虜之天下也。衣食者,上帝之衣食,非胡虜之衣食也。子女民人者,上帝之子女民人,非胡虜之子女民人也。慨自滿洲肆毒,混亂中國,而中國以六合之大,九州島之眾,一任其胡行而恬不為怪,中國尚得為有人乎妖胡虐焰燔蒼穹,淫毒穢宸極,腥風播于四海,妖氛慘于五胡,而中國之人,反低首下心,甘為臣仆。甚矣,中國之無人也
曾國藩讀到這里,氣憤已極,拍桌罵道:”胡說八道”再看下面,檄文還長得很,足有千余字之多,他不想看下去,只用眼掃了一下結(jié)尾部分,見是這樣幾句:予興義兵,上為上帝報瞞天之仇,下為中國解下首之苦,務期肅清胡氛,同享太平之樂。順天有厚賞,逆天有顯戮,布告天下,咸使聞知。
”這些天誅地滅的賊長毛”曾國藩憤怒地將告示推向一邊,又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