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都城壽郢西南的小城里,蘭膏明燭,亮如白晝,這是令尹國相春申君的封邑。鐘瑟歌舞間,一個錦衣俊臉的文士高舉酒爵向春申君道:“李園祝賀主君,愿大王早立悍王子,以定國本。”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荊王子此言甚妙,更妙者竟一語成讖。”又一個人說話,他坐于春申君右下手,地位不低。“趁此良機,主君明日應奏請大王立悍王子為大子。”
“是啊。主君明日應請大王馬上立悍王子。”筳席上坐得大多是春申君的門客,少數(shù)幾位是朝中志趣相投的封君。楚王春秋已盛,兩位王子中,悍王子是春申君門客李園的外甥。今日箴尹子莫、左徒昭黍等人突然提議立儲,楚王難以推辭時春申君當即出列表示祭祀司命神為重,立儲的事情祭后再議現(xiàn)在立儲悍王子贏面太小,誰料幾個時辰過去,形勢已然逆轉(zhuǎn),這就不是拖延立儲,而是要趁熱打鐵馬上請大王立儲。
春申君黃歇不再是當年陪楚王質(zhì)于秦的瀟灑模樣,此時已年近八旬、白發(fā)蒼蒼。他不急不緩喝光李園敬的那爵酒,清咳道:“君子重諾。既然說了祭祀司命神后再議立儲,就祭后再議。夏書曰:玩物喪志,王子荊仗器爭寵,大王已經(jīng)很討厭他了。二三子”春申君拉長了語調(diào),高舉起酒爵,大聲道:“為悍大子賀。”
“為悍大子賀”一呼百應,人人舉爵相賀,一爵皆醉。
祭祀大司命在十日后,十日不長不短。十日之中,王子荊為大王所惡的消息不但傳遍了壽郢,還傳遍了整個楚國。淮水泛濫般,壽郢城外春申君的封邑小城第二日即被賓客淹沒,準國舅李園也被眾人恭維討好。
祭完大司命次日,黃歇起得比以往都早。梳洗穿戴畢,車駕一出門,便發(fā)現(xiàn)府外道路兩旁密密麻麻站滿了人,李園當中而立,對黃歇大拜,道:“我等恭候主君佳音。”
“我等恭候主君佳音。”拜的不僅僅是李園一人,而是所有門客。
黃歇睡意早消,他對眾人的舉動并不意外,一句爾等姑待之說完,車駕即駛向壽郢。
從封邑小城到壽郢有兩里多路,道路平坦,晨意微寒,平時天亮剛好入城,可今天這條路走起來特別快,天色未明車駕就到了荊門之外,守城的官兒管由知是令尹的車駕不敢怠慢,當即讓閽者打開偏門讓春申君入城。車駕緩緩駛過荊門,管由站在路旁對著車駕深深揖禮,看著辒辌車駛過城門駛向王宮。
不僅僅是春申君一個人早起,車駕趕到王宮茅門時,七百多名朝臣幾乎到齊,大廷上玄衣一片、委貌攢動。只是,這些人不自覺的分成三撥,人最少的一撥是太卜觀季、左尹蒙正禽領的幾十個人,多為司敗,他們站在中間,矜而不爭、群而不黨;
另兩撥中,較小的一撥是封君大夫,他們以左徒昭黍、太宰沈尹鼯為首,聚在茅門右側(cè)棘木之下,這里正是開外朝朝國人時公侯伯子男所站之處;最大的一撥站在茅門左側(cè),除了幾名東地大夫,多是一些士吏。這些人上身雖是玄衣,下身卻為黃裳或雜裳,職位最高者不過是高府伯南、司會石尪、造府工尹刀等數(shù)人。
春申君一到,三撥人全看了過來,昭黍等人目光雖不善,可來者畢竟是楚頃襄王庶弟、執(zhí)掌楚國相位二十五年的令尹,不得不對其注目行禮。
“見過令尹。”眾人向黃歇行揖禮,聲音很不整齊。
“不必多禮。”黃歇對眾人還禮,禮畢他沒有往左,而是徑直走到右側(cè)昭黍身前,淺淺一揖后道:“今日不管大王立誰為大子,吾等都應以社稷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