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兆業(yè)卻聽懂了。
他側(cè)身一讓,令身后的太監(jiān)端上了一道錦盤,其上置著剪刀、白綾與滿是酒液的金杯。
盯著那金杯、白綾與剪刀,沈蘭池竟還露出了笑。她一正發(fā)簪,慢悠悠道:“兆業(yè)哥哥,喝了那杯酒,才是最舒服的死法罷”
沈蘭池面上笑顏綺麗,如在春日開到荼蘼、即將凋謝的花。這笑意落入陸兆業(yè)眼底,令他的喉間也微微一噎。
“沈氏,孤知道,你與你父所犯重罪無關(guān)。若你能舍棄了沈蘭池這個名字,孤便能想辦法讓你繼續(xù)留在東宮,也無須白白送了這條命。”陸兆業(yè)側(cè)過了頭,不去望他新婚的妻子,而是望著窗前高燒的紅色喜燭。
“兆業(yè)哥哥舍不得了”沈蘭池細眉一挑,眼里有一絲嘲諷。她這樣慵而綿軟的語調(diào),是從前的陸兆業(yè)最不喜的,他總覺得她太輕浮、太令人難以把握。以是,當宮里傳來她與二皇子有染的流言時,他便立即信了。
可現(xiàn)在的他,卻再也說不出訓(xùn)斥之語了。
“要我改頭換面,在這東宮里茍延殘喘,還是算了吧。”沈蘭池慢悠悠地走近了太監(jiān),素手端起了錦盤上的金杯。
恍惚間,她聽見周圍一片抽泣之聲,原是那些終于看清現(xiàn)狀的婢女嬤嬤們泣不成聲,更有人跪在地上求饒。有為自己求饒的,還有為主子求饒的。
沈蘭池晃了晃那盛滿酒液的金杯,語氣不緊不慢,仿佛手中所握并非鴆酒,而是香醇佳釀。
“兆業(yè)哥哥,要我喝了這酒可以。只是我想問兆業(yè)哥哥一件事沈家一力扶持你,助你穩(wěn)坐太子之位,可謂是有恩于你。可如今你卻翻臉不認人,在我面前假裝正人君子你可睡得安穩(wěn)”
她頰上的笑意含著一絲冷意,令陸兆業(yè)眸光微寒。
沈蘭池端起了酒杯,心底卻有著一絲厭棄。
沈家確實作惡多端,可這惡,又何嘗不是陸兆業(yè)親手放縱的他與沈家本就是同林之鳥,如今卻將沈家甩得干干凈凈,想要做個獨身一人的清白君子,真是想得美。
“沈家有恩于孤”陸兆業(yè)如冰霜所凝的面色,愈顯寒冷。他攥緊了手,低聲道,“若非皇后惡毒,母妃又何至于何至于”
到最后,竟無法說出話來。
沈蘭池笑了笑,舉起那金杯,一口飲盡。酒液微澀,她抬起眼簾,望著滿布紅色的洞房,耳旁浮現(xiàn)出的,卻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和我走,今夜就走。現(xiàn)在不走,便來不及了。”
昨夜,陸麒陽是這樣對她說的。
說這話時,他的面色極為焦慮,仿佛天就要塌了,一點兒都不像是那個快馬颯踏、風(fēng)流肆意的鎮(zhèn)南王世子了。
沈蘭池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從前有一杯酒便能醉倒天地、不管俗世的人,也有這樣宛如驚弓之鳥的時刻。
她覺得很是奇怪,便笑笑,道:“為何要走你從來都知道,我只想做個與姑姑一般,身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女子。我不走。”
她婉拒了,陸麒陽竟惱地用手去拳狠狠錘了高墻,險些令手指磨出血來。
沈蘭池道:“陸麒陽,你不是從來都討厭我么如今何必來帶我走”
“我巴不得”陸麒陽的話有些吞吐了,眼里有了分痛楚與焦灼,“我巴不得我是真的厭了你。”
現(xiàn)在想來,怕是同樣姓陸的他得了什么消息,想要護她平安吧。
只是,晚了。
酒液浸入了喉中,令臟腑有了燒灼般的痛楚。未多時,沈蘭池便覺得她如醉酒一般,意識飄忽了起來。她知道她興許要死了,可她不想白白死去,還想令陸兆業(yè)這虛偽君子難受一番,便道:“兆業(yè)兆業(yè)。”
那從來都冷著臉的太子攬住了她,低聲道:“孤在。”
“兆業(yè)啊”她倚在太子的懷中,露出了淺淡的笑意。雖然唇邊嗪著血,卻依舊美艷不可方物。她用手撫了撫太子的面頰,道,“我啊”
陸兆業(yè)眼眸微動,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掌,道:“蘭池,孤聽不見,你想說什么”
“陸兆業(yè)。”她的聲音突然寒冷了起來,“我想要的,從來都是姑姑的鳳簪。若是當初成為太子的是二殿下,我也會想盡法子嫁給他。只可惜,二殿下死得早。”
說完這句,她勾著一道嘲諷的笑,便緩緩闔上了眼,只余下陸兆業(yè)僵硬地立在原地,臉上的表情,不知算是灰敗還是冷硬。
永嘉三年的冬日,便在這般的巨變中度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