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三年,玄英仲冬。
夜色微寒,一勾涼月為垂云所掩,并無幾許月華灑落人間;東宮之內(nèi),卻是牽紅掛彩,佳燭高燒。這明麗丹赤之色,似要破開這巍巍寒冬,潑來一頭一臉的煙火人氣。
沈蘭池坐在喜床上,面前一片明晃晃的紅色,那是刺了鳳戲牡丹的蓋頭。
今夜是她的大喜之夜,她嫁給了太子陸兆業(yè)。自此后,她便是楚國的太子妃了。如今楚帝體弱,太子監(jiān)國。興許未過多久,她便會是楚的皇后了。日后等著沈蘭池的,也必是金堂玉馬、一世富貴。
雖心底如是篤定著,可沈蘭池卻覺得心口微悶。她不顧陸兆業(yè)還未回來,兀自摘下了蓋頭。細(xì)白的手指一扯,便露出了她的面龐來。
“娘娘,快蓋上吧”
“太子殿下還未入房,這可不成吶”
在旁服侍的婢女與嬤嬤皆是如此驚叫。
“反正他也不大待見我,扯不扯蓋頭,有甚兩樣”沈蘭池將那蓋頭抖了抖,丟在了腳邊,輕淡的語氣里泛著一層散漫。
金雀在髻,玉鬟高整,一張面容如凝秋慵春艷。饒是身側(cè)的婢女已看慣了她艷冠京城的容姿,仍不由在此刻微微一滯。
一位嬤嬤勸道:“太子妃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娘娘天生麗質(zhì),太子殿下日后定會愛重您,日后有的是福分,請娘娘還是先將蓋頭蓋上吧。”
沈蘭池沒答話,只是扶了下鬢發(fā),微挑了眉頭。
這些仆婢的話,她也只不過是聽完笑笑罷了。陸兆業(yè)喜不喜愛她,她心底可是最清楚的。
她從小就喜愛美麗的玩意兒,譬如美人彎如柳葉的細(xì)眉,譬如千金一匹的蟬紗緞,又譬如姑姑沈皇后髻上那銜著豆大南珠的鎏金鳳釵。
沈家位極人臣,蘭池的姑姑沈辛夷入宮做了皇后。沈皇后待自己的侄女極好,時常將蘭池接入宮中小住。被皇后姑姑與父母嬌養(yǎng)大的沈蘭池,從小就目光挑剔。放眼全京城,她能看的上的男子也只得那一個,那便是太子陸兆業(yè)。
她倒不是真的愛慕那總是冷著臉的太子殿下,只是覺得唯有他才配的上自己罷了。
如果不嫁給陸兆業(yè),她又如何拿到姑姑的鳳釵呢
因此,即便陸兆業(yè)不喜她,還在她之前納了側(cè)妃阮氏,她還是嫁入了東宮。
忽而一陣?yán)滹L(fēng)吹入,繼而,便是門被推開的吱呀銳響,原是陸兆業(yè)來了。
先前,沈蘭池在拜堂時從蓋頭下瞥過一眼,看到陸兆業(yè)的手指牽著喜綢,細(xì)細(xì)長長,落在大紅的衣袖里,便像是一截冰玉似的。可如今一見,她卻發(fā)現(xiàn)陸兆業(yè)換下了那身大紅的禮服,那只手也隱在了玄色的衣袖里。
陸兆業(yè)有一副好皮囊,可他不愛笑,面容總是泛著冷意,像是深冬的雪似的。即便是對著自己新婚的妻子,他那雙宛如冰魄的眼里,也未有一絲解融。
好在,沈蘭池早就習(xí)慣了他這副模樣,也無所謂他這副模樣。
“沈氏。”他不稱她名字,只喊她的姓,“罪臣沈辛固、沈辛殊已伏罪,沈家男丁皆已收入監(jiān)牢。孤今日來此,讓你自選個去處。”
這一句話,令沈蘭池有些懵了。
沈辛固是她的父親,而沈辛殊則是她的二伯。
一個多時辰前,牽了她的手、和她拜了天地的陸兆業(yè),如今卻說出這種話來,這是怎么了
“兆業(yè)哥哥,你在說什么”沈蘭池有些不解,蹙了眉問,“這玩笑話可不好笑。”
陸兆業(yè)的面色冷峻如昔。
“沈辛固結(jié)黨營私,沈辛殊賣官賣爵、收受賄賂,你堂兄沈庭竹草菅人命,眼無章法。樁樁重罪,莫非還需孤一條條說來”他道。
沈蘭池的目光一垂,落到了自己的鞋面上。鑲著明珠的繡鞋精巧細(xì)致,那明珠的大小,是尋遍京城也找不出第二顆來的。
她心底微冷,卻又有了一絲釋然。先前堵著她、令她心悶的那口氣,在不知不覺里消然了。
沈家這些年榮寵已極,飛揚跋扈,確實該到了大廈將傾之時。只是未料到,陸家會在這個時候發(fā)難,還是讓沈家一手扶持的陸兆業(yè)來發(fā)難。
既然父兄被拘,恐怕今日,她會難逃一死。
竟偏偏在這個時候
“原來如此。”沈蘭池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明珠,道,“冬日確實是個好時節(jié),開了冰面,便該撒網(wǎng)捕那些養(yǎng)了一秋一冬的魚了。”
她這話風(fēng)馬牛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