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柏樹下,那些以為得道的人影漸散。
從齊魯之地吹來的暖風(fēng),伴著牛馬車木軸的吱嘎聲調(diào)出了繁華都市的音階。
齊國的鹽魚、燕國的毛皮、楚國的雁羽在這里交匯,夾雜著各式口音的商旅擁擠在街道上。
比之宋國最繁華的陶邑尚有不如,卻依舊將這個破落的公爵國國都帶出了些許生機,總算從幾年前魏氏的圍城中緩醒過來些許破敗。
適還不知道發(fā)生在齊國的這件影響到整個戰(zhàn)國初年格局的大事,也不知道他認(rèn)為可以好風(fēng)憑借力送他上青云的墨者們已經(jīng)離開了商丘。
小心地托著藏在懷中的那袋種子,避開熙熙攘攘的人群,躲開屠豬殺狗之輩的吆喝,來到了自家門前。
立在門前,看著自家簡單的木門,伸出手推拉了幾下。
挖出凹槽的木頭與門柱摩擦,發(fā)出讓人牙酸的聲音,適卻樂此不疲。
盯著已經(jīng)被摩的光滑的凹槽,適嘿嘿傻笑道:“這就是戶樞不蠹的戶樞”
話音剛落,門內(nèi)傳來一個頗為尖銳的女人的聲音,明顯帶著幾分怒氣。
“你又不是木匠,管什么蠹不蠹有這閑心,幫你哥硝硝皮子,多做幾雙鞋不好嗎整天游蕩,你當(dāng)你是貴家公子嗎”
老舊的木門被推開,迎面而來的是嫂子的橫眉冷對,一雙杏核眼兒瞇著,嘴角滿是不屑。
父母已故,兄弟姐妹六個,有兩個早夭,還有兩個死在服役和修筑城墻的勞作中。只剩下一個哥哥,娶了一位鄰家的嫂子。
世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橫眉冰冷,適自己也清楚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這具身軀,的確有讓嫂子冷對的理由。
家中本不富裕,只靠做鞋為生,可自己這具軀體卻根本不喜歡做鞋這種事。
跟著東家的屠戶學(xué)摔跤、跟著城外的下士勇士學(xué)學(xué)擊劍,卻從不做制皮做鞋之類的事,說的好聽點是胸懷大志,說的不好聽便是個吃白飯的。
原本手工業(yè)者只需要交稅,不需要繳賦。賦是軍用,稅是祭祀和國政開銷,禮崩樂壞之前分得很清楚,手工業(yè)者連當(dāng)兵的機會都沒有。
但既然禮樂已壞,戰(zhàn)爭頻繁,這其中的規(guī)矩也就沒人遵守了,宋襄公倒是遵守過,但已成了笑話。
賦稅的隔閡早已無人遵守,私營手工業(yè)者的稅也不斷增加,賦稅合一,從什一稅變成了什二稅,國君們還在感慨二且不足。
世道艱難,戰(zhàn)爭連綿,只是個制皮做鞋的小戶人家,適只游蕩卻不做活,任誰都會一肚子怨氣。
滿懷怒氣的嫂子站在木門口,左脅下夾著一個陶罐,里面裝著一些粟米,右手提著一個裝水的陶罐。
嫁入家中三年,到如今她也才雙九年紀(jì),只是雙手早沒有了少女的光滑,粗糙的像是蛇蛻去的皮,一到冬天更是會皸裂開許多傷口。
生活的磨難之下,又?jǐn)偵线@么一位小叔子,沒有怨氣那是圣人。
杏核兒般的眼睛,露出一股子潑辣勁兒,看著從外面搖晃回來的小叔眼看著自己又是提著又是夾著的還不來幫忙,只在那傻站著,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你不做鞋硝皮也就罷了,這天兒正是葚子熟的時候,便是去摘幾捧葚子回來吃也好。我下午還要去浸麻,這飯還沒有煮,家里昨日就沒了柴草,你去城郭外,回來的時候就不知道捎一把柴禾一天天就知道閑逛,動輒要做一番大事,你做成什么了”
“人家墨翟先生是要兼愛世人的,你連你哥哥嫂子都不愛,還愛個屁的世人我要是墨翟先生,斷不會收你做弟子的”
說到情急之處,不免下意識地想要一手掐腰一手怒指方能罵的盡興。只可惜脅下夾著陶罐粟米,罵不盡興只好哼了一聲,扭身就要回屋。
適低著頭,也不敢言語,自己有自己的三觀,這事終究理虧,說不出什么莫欺少年窮之類的豪言。
求生不易,兄嫂養(yǎng)了自己這么多年,再說十句也要聽著。
擠出一絲羞愧后的尬笑,嬉皮笑臉地趕忙上前伸手接過嫂嫂手中的瓦罐。
“我這就出去弄些柴草,浸麻的事明天我去做就是。”
原本準(zhǔn)備再罵幾句的嫂子看著小叔那嬉皮笑臉的模樣,又覺著手中臂彎中的瓦罐陡然一輕,竟是愣在了那里,心說今日怎么就轉(zhuǎn)了性了
都說那子墨子是個圣人般的人物,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自家的小叔只是去聽了些講學(xué)竟還知道做事了
看著那張有些稚氣還笑出了兩個酒窩的臉,剩余的半石發(fā)泄的話竟像是六月的雪花一樣化了個無影無蹤。
一時無言,只能無話找話地說道:“小心些,莫要打碎了瓦罐。”
可瓦罐被結(jié)實的胳膊牢牢地捧著,又怎么會落下來摔碎呢
這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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