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世的父親是武夫,教幾個手勁活,力氣大一些,爬個樹自然是不在話下,鄉(xiāng)下出來的孩子,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可不都是常事么。
有什么奇怪的呢。
山風一陣,沈幀從那樹上收回了視線“識字了”
“我娘生下弟弟后就一直病著,爹賺來的錢都給娘買藥了,沒錢送我們?nèi)谩!卑仓サ念^越發(fā)點的低,眼前的人是沈家大少爺,又是她的救命恩人,身份懸殊,她的姿態(tài)本該就是低的。
沈幀看著她微握著的雙手“不想找你弟弟”
安芝一怔,看著自己的腳尖,聲音很輕“叔父帶走弟弟是因為嬸娘不能生,我想找他,但是我現(xiàn)在照顧不好他。”
四周安靜下來,沒聽到大少爺說話,安芝也沒抬起頭來,拘束的捏著自己的手,整個人看起來膽小又怯懦,拘束的很。
等了片刻總覺得大少爺還在看她,安芝干脆跪了下來,手扶著臟兮兮的地,聲音發(fā)顫“多謝大少爺?shù)木让鳎疽欢〞煤脠蟠鸫笊贍敚埃皽交穑偎谒晦o。”
安芝將那最后那兩句成語說的磕磕絆絆,還刻意念錯了音,著重著最后一句話,又急又快,緊張的聲音都變了。
看著瘦瘦弱弱的雙手,撐在地上,與這布滿青衣的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下過大雨的青石板上,凹陷處積了水,安芝這一跪,裙擺弄臟不說,手心里也都是混著砂礫的泥水,磕的人疼,看的人也覺得怪可憐的。
沈幀嘴唇微啟,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啊。
安芝心里犯了嘀咕,她自己都快感動了,沈家大少爺委實難取信。
“地上涼,扶她起來。”
李忱上前把安芝扶起來,她抬起頭,對上沈幀的視線,看到他在笑。
安芝呆了下,再回神時,他臉上的笑已經(jīng)淡了許多,和平日里見到時又沒什么分別,安芝悶悶,一定是她看岔了。
護衛(wèi)推了輪椅朝前走去,傳來了沈幀的聲音“說說昨天麗園內(nèi)的事。”
安芝趕忙跟上“昨天午食過后,二小姐來了麗園”
聲音漸漸遠去,深夜里,這一段上山路再度恢復了平寧,只有風在樹林間穿過,枝葉聲簌簌,更突顯寂靜。
小半個時辰之后,他們到了靜修院。
門口的僧人見是沈家大少爺,便將門打開了,安芝跟在他們身后,察覺到僧人看她時目光有些疑惑,若無其事的邁進了門檻。
守在屋外的小梅見是大少爺,走下來行禮,沈幀看著緊閉的門,一旁李忱吩咐安芝“去收拾一間屋子出來,大少爺要在這兒過夜。”
安芝點點頭,留了小梅在門口候著,將后面的一間廂房收拾干凈,待她捧了蓋面去鋪桌子時,屋外傳來輪椅的聲音,安芝加快速度,抱起收拾下來的蓋面,走出門口后微低了頭,目送大少爺進去。
李忱沒有跟著進去,而是問安芝“有茶”
“有的,我這就去煮。”安芝把蓋面放到雜間后,轉(zhuǎn)而到了燒水房,等她忙好了過來,屋內(nèi)李忱他們將桌子換了位置,桌上還多了好幾本書,大少爺已在翻看。
安芝原是想將茶遞給李管事就行了,但李管事并未上來接,兩個護衛(wèi)就更別說了,沒看見她似的,安芝只好走過來,倒了茶之后,端到桌旁“大少爺。”
沈幀沒有抬頭,目光在手中的書上,左手握了杯子抿了口茶,眼神微動“杜仲茶。”
“這是寺里派人送來的,說能安神,是今年新摘的。”
沈幀放下杯子,神色淡淡“不錯。”
安芝低頭退了出去,到門口時嘴角微揚,有些驕傲,當然不錯了,她煮的茶,師叔都說好。
隱隱聽到屋內(nèi)傳來胡掌柜這樣的字眼,安芝也沒有多留,怕屋內(nèi)再叫自己。
與這位沈家大少爺?shù)慕佑|,自然是越少越好。
回去之后安芝與小蘭調(diào)換守夜,天亮時沈歆醒來,還是昨日平和的模樣。
安芝扶她到梳妝臺前,沈歆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抬手輕撫了下臉頰“歡兒,我看起來是不是老了許多。”
“怎么會呢,大小姐比以前更好看了才是。”安芝拿起素色的釵飾往她頭上依去,嘴上夸道,“戴什么都好看。”
“已經(jīng)是當娘的人了,還以前呢。”沈歆失笑,但對安芝的話還是很受用的,左右看了看,“這樣差不多了,在寺里還是樸素些好。”
正說著,屋外小梅走了進來,低聲稟報“大少爺來了。”
不能安芝說什么,聽見了的沈歆轉(zhuǎn)身看向門口,語氣有些意外“阿幀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姐姐。”李忱推了輪椅進來,沈幀看著沈歆,嘴角含著笑意,“姐姐不歡迎”
“就知道揶揄姐姐。”沈歆嗔了他一眼,視線落在他腿上時整個人又是一怔,“你的腿怎么了”
沈幀瞧著十分淡定“不礙事,就是傷了筋骨不能動,就叫人備了輪椅。”沈歆出事在六年前,而沈幀受傷是四年前的事,那時她已經(jīng)瘋了,對此并不知曉。
“也是,你在家閑不住,還得去商行走動,不如叫人推了去,免得恢復不好。”沈歆看屋內(nèi)已經(jīng)布了桌,便問他,“還沒吃早食罷。”
姐弟倆坐下來,喝粥聊天,場面看起來溫馨又和睦,可細聽之下就能覺察出不對勁來,沈歆構(gòu)筑的時間是混亂的。
她覺得自己已與孟大夫成親兩年,孩子一歲多,這個時候的沈幀才十五歲,遠比現(xiàn)在要青稚,可沈歆看著眼前已然長大成人的弟弟,卻沒覺得有什么不妥,仿佛不論眼前的人怎么變,在她心目中,他就是她所想的年紀,而非親眼看到的。
再說她與人私奔那一年,被沈家找回來時,老太爺還在,是在兩年后才病逝,但說起來,沈歆卻是覺得老太爺已經(jīng)過世。
沈歆給自己構(gòu)筑了個美夢,盡管父母不同意她和相公的婚事,但最后她還是爭取到了,她和相公在金陵城中開著一家小小的醫(yī)館,有個剛剛會說話的兒子,雖然母親依舊對相公不滿意,但她還是會偶爾回沈家看望他們。
她的美夢里處處透著平凡,不是大富大貴的榮華,而是知足的小幸福,簡簡單單。
沈幀從始至終都沒有露出異樣來,他聽沈歆說著,沒有糾正,也沒有說破,配合著她,由她說了高興。
在沈歆說到過些日子要隨相公回鄉(xiāng)探親時,沈幀將安芝盛的湯放到沈歆面前,溫和道“這也是我這回來寒山寺的緣由。”
沈歆見他這么不動聲色的推開自己不愛吃的東西,失笑“你去醫(yī)館了”
“姐夫說嚴州家中有長輩過世,就帶著瀝兒回去了,前些日子你不是病了么,長途跋涉的也不叫你累著,又擔心留你一個人在醫(yī)館里,就叫我上山來接你回家去住一陣子,我已經(jīng)叫人收拾好了,下午你就隨我回沈家去。”
沈幀擱下筷子,說的臉不紅心不跳的,恍若這一切都是真的。
“已經(jīng)回去了,怎么也不派個人來說一聲,瀝兒他那么小怎么經(jīng)受得住”沈歆對他的話沒有懷疑,只是對他說的這件事感覺突然了些,“早前才說好了一起回去的。”
“嚴州那邊派人來報喪,肯定是走的匆忙,再說姐姐還在山上,有奶娘跟著,姐夫那么細心一個人,肯定能照顧好瀝兒。”
沈幀的話句句都是沈歆愛聽的,她笑了“你姐夫他是大夫,自然心細,不過我還得在這兒住上半月才行。”
“祈福五日也夠了,心誠則靈,在家也一樣,再說,姐夫就是擔心才叫我來接你回去的。”
姐弟倆笑看了會兒,末了,沈歆點頭“也罷。”
安芝在旁聽著,有些佩服大少爺,寥寥數(shù)語中他已經(jīng)掌握了讓大小姐點頭同意的方式,這個相公的存在,是大小姐最為樂意去順從的。
很快的,早食過后沒兩個時辰,李忱已經(jīng)帶人將一切收拾妥當。
坐上回沈府的馬車時安芝還在想,有大少爺做主,回到麗園后,得盡快將事情辦了,呆的越久事情越多。
等到了沈府后一路朝君怡園走去時安芝才漸漸覺察出不對來,待進了君怡園,扶了大小姐進后園閣樓內(nèi),安芝攔住了進出幫忙的丫鬟“這位姐姐,不是該將這些送去麗園嗎”
“昨個兒二小姐搬麗園去了,大少爺吩咐下來了,將這兒收拾出來給大小姐住,往后你們就住在這兒。”
安芝愣了愣,看著她端了東西出去,門口這兒望出去,正好是能看到君怡園的主屋,主屋后邊兒有著一排不起眼的屋舍,走廊深處最靠里的一間,就是沈家大少爺?shù)乃綆臁?
安芝深吸了一口氣,這滿園芬芳香氣,“幸福”來的太快,她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過世的父親是武夫,教幾個手勁活,力氣大一些,爬個樹自然是不在話下,鄉(xiāng)下出來的孩子,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蝦,可不都是常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