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話音剛落,就遭到了旁人反駁:“要我說肯定是畫水芝姑娘,那身段兒氣質(zhì),萬里挑一!”
說話間老林頭已經(jīng)端上了酒,阮秋色飲下一杯梅花釀,舒服地嘆了口氣。
“這云芍腿長,水芝胸大,當(dāng)然是各有各的妙處。”他轉(zhuǎn)著眼睛,似乎真的陷入了苦惱,“還有那桂枝姑娘的桃花眼,玉簪姑娘的玲瓏鼻,怎么選都是遺憾。”
眾人的目光瞬間燃起嫉妒的火焰——那蒔花閣里的十二名花身價高昂,普通人能見到一個都是不易,他倒好,說起各位姑娘如數(shù)家珍,真對得起自己浪蕩紈绔的身份。
阮秋色渾然不覺自己激起了眾怒,只一邊喝酒,一邊想著,若能有個卓然出塵的美人,艷冠群芳,那該有多好啊。
昨夜大雪,道路濕滑。馬蹄上了雪釘,難免減了速度。衛(wèi)珩他們行至離京最近的驛館,一問時辰,竟已是申時二刻。
“王爺,晚宴的時辰遲不得,您先行一步吧,”時青看著頭戴斗笠,黑紗覆面的衛(wèi)珩,語帶焦急。
驛館的雜役已經(jīng)除下雪釘,衛(wèi)珩點點頭,催動馬匹,箭一般奔了出去。
上元佳節(jié),百姓都聚在東西兩市,南北主干道上行人不多。衛(wèi)珩在沉沉暮色中,一路疾馳。
街邊的暗處突然沖出個佝僂的人影,跌跌撞撞地?fù)鋵⒌剿R前。
衛(wèi)珩一驚,立時勒緊韁繩,馬兒驟然減速,前蹄高高地?fù)P起,到底是在那人的身前停了下來。
地上躺著個老婦,穿著破舊骯臟的薄襖,正哀哀地叫喚。
衛(wèi)珩心下了然,知道遇上了個碰瓷的,便冷冷地開口:“讓開。”
那老婦仿若未聞,反倒在地上打起滾來。見衛(wèi)珩有意繞道過去,更是攔在馬前,讓他無路可走。
衛(wèi)珩坐在馬上,面容隱在黑紗后,透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再不讓開,便捉你去見官。”
那老婦聽到“見官”二字,身上一僵,卻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反而去撲那馬。馬兒受了驚,衛(wèi)珩身形一晃,須臾間便立在了馬前。
那老婦人似是不會說話,只一邊“啊啊”的叫著,兩手笨拙地比劃,一會兒是哀求的手勢,一會兒又是要錢的意思。
衛(wèi)珩面容冷肅,手里的劍出鞘幾分,抵在老婦面前:“走吧,去京兆府。”
那婦人這才明白他是個硬茬,滿面驚慌地想逃。衛(wèi)珩見她轉(zhuǎn)身,身形一動,復(fù)又?jǐn)r在了她身前。
他做了決定從不更改,既然這婦人執(zhí)意犯法,那就按律處置。
那婦人滿面惶急,在劍刃的逼迫下,也不得不走了兩步。
“喲,這是怎么了?”
阮秋色背著畫箱走在去蒔花閣的路上,老遠(yuǎn)就看見一個通身黑衣,連面孔都遮個嚴(yán)實的男人,一手牽馬,一手持劍,押著蓮花巷里碰瓷為生的啞婆婆往前走。
她猜出是怎么回事,笑嘻嘻地上前,擋在了衛(wèi)珩與老婦之間:“不知這婆婆犯了何事?這位兄臺押她去哪里?”
衛(wèi)珩被她一攔,冷冷地吐出兩個字:“讓開。”
“這位兄臺,你手持利器,對著一個手無寸鐵的老人家,我這個過路人可看不過去呀,”阮秋色并不退縮,還出手去按他出鞘的劍柄,“不如收了劍,有話好好說嘛。”
衛(wèi)珩看見一只纖長白皙的手探了過來,下意識地閃身一避。繞過了阮秋色,這才看到她身后空空如也,哪有那老婦的影子?
再一回身,面前的人臉上掛著得逞的微笑,明晃晃地刺眼:“那啞婆婆家里還有個等著吃飯的小啞巴,若真讓你送進(jìn)京兆府關(guān)起來,怕是要出人命的。”
衛(wèi)珩隔著面紗,冷冷地審視了阮秋色片刻,沒說什么,便要翻身上馬。
“這位兄臺,我?guī)湍惚苓^了逼死人命的孽債,你不謝謝我嗎?”阮秋色卻沒走開,反而繞到他身前一攔。
他對衛(wèi)珩黑紗下的面孔起了興趣。像這樣成日覆面的人,不是生得極丑,就是生得極美。這人身量頎長,聲音也好聽,他覺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點。
而他阮秋色就是為了畫美人而生的,斷沒有白白放過的道理。
“沒治你妨礙公務(wù),是你走運。”衛(wèi)珩語帶寒涼,“還不讓開?”
“好兇的兄臺。”阮秋色神色絲毫未變,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我也不要別的,就讓我看看你的臉如何?”
他話音未落,突然伸手將衛(wèi)珩遮面的黑紗一掀。
一眼看過去,阮秋色倒吸一口涼氣。
蒔花閣里,當(dāng)家的蘇三娘帶了一眾姑娘坐在大堂,等著阮秋色過來。
酉時的鐘聲敲了幾響,一道身影才踉踉蹌蹌地進(jìn)了門。
“阮小爺你可真叫我們好等!”蘇三娘甩著帕子迎上前,“怎么樣,準(zhǔn)備畫哪個姑娘?”
阮秋色愣愣地看著她,雙目無神,像是丟了魂似的,全沒有往日的機靈活潑。
“這是怎么了?”蘇三娘詫異地用帕子掩住了口,與邊上的姑娘們面面相覷,不知道他這唱的是哪出。
半晌,阮秋色才愣愣地開了口。
“三娘……我……我好像看見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