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官吏都在議論,是誰家的轎子敢如此蠻橫,唯獨周典黑著臉,沖李桃歌不斷打量,然后面無表情對手下說道:“上家伙。”
所謂的枷伙,是重達十幾斤的枷鎖,流放的犯人,路上都要戴著刑具趕路,無論是吃飯還是睡覺,一律不許摘下。
李桃歌戴好枷鎖后,只覺得肩頭無比沉重,雙手鎖住極為不便,每邁出一步都要耗費不少氣力。
鎮(zhèn)魂關三千里,能走得到嗎?
不等官差招呼,李桃歌很知趣進入隊伍中。
他仔細觀察著同為階下囚的犯人,總共二十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面如死灰,神色悲愴,像是去趕赴刑場的模樣。
答,杖,徒,流,死,罪莫重于死,死罪之次即為流,判了流放,不僅幾千里路途艱辛,到了西疆也是下等賤奴,干著最累最臟的活,直至病死老死,這輩子幾乎不可再回永寧城,除非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才有可能柳暗花明。
真不如一死了之。
四名官差在前,四名官差在后,押送著隊伍,緩緩啟程。
走了不到五里路,出了神武門,已經(jīng)有年邁的犯人不堪重負,步伐越來越慢,喘息聲越來越重,拖累了隊伍行程。
周典朝一名年邁的犯人踹出一腳,惡狠狠道:“這才剛出了皇都,就邁不動步子了,當初犯法時,可沒見你病怏怏的。西疆三千多里路,這才哪到哪,要死趕緊死,別拖累了大伙!”
老人一個踉蹌,臥倒在地。
李桃歌心軟,最見不得老人和孩子受罪,將其攙扶起來,又用后背幫老人扛住枷鎖,輕聲道:“你把刑具挪到我背上,這樣能少出點力。”
披頭散發(fā)的老人慘淡一笑,搖搖頭,謝絕了他的好意,“你能幫我扛的了一時,能扛的了幾千里嗎?我老了,無論如何也走不到西疆,你倒不如留點力氣,為自個爭一分活命的機會。”
李桃歌無所謂笑道:“我年輕,力氣生生不息,睡一覺就能補回來,幫您扛不了三千里,能扛多少是多少。”
說完后,李桃歌肩頭發(fā)力,將枷鎖背起。
老人玩味笑道:“自詡為孤臣孽子的李白垚生了你這么個小善人,倒是一樁趣事。”
李桃歌驚訝道:“您認識我爹?”
失去了枷鎖負重,老人喘的不那么厲害,笑呵呵說道:“老是老了些,耳聾了,眼花了,只有鼻子好使,相府李家轎子的香風,熏的我腦袋都發(fā)暈,哪能認錯。我不僅認識你爹,還跟你爺爺是同年國子監(jiān)監(jiān)生,后來又同朝為官,跟你們相府打了幾十年的交道。”
李桃歌又大吃一驚。
國子監(jiān)的門檻極高,皇子們就讀于此,三品以上官員的嫡子嫡孫才有資格進入,又或者是年少成名的青年俊杰,才能破格錄用,大寧如今的頂梁柱,幾乎都出自一座小小的國子監(jiān)。
李桃歌問道:“恕我眼拙,您是?”
老人悄聲道:“老頭子姓蕭,名文睿。”
聽到老者自報家門,李桃歌脫口而出,“您是朱紫袍匠,蕭大人?”
老人笑道:“是嘍。姓蕭不假,至于朱紫袍匠,那是同僚拿老夫找樂子罷了,當不得真。”
即使李桃歌對朝堂不太熟悉,也無數(shù)次聽過朱紫袍匠大名,蕭文睿曾擔任國子祭酒,后任禮部尚書及吏部尚書,五十余年宦海浮沉,桃李遍天下,春暉遍四方。滿朝一二品大員,前后有十余位曾是他的門生,因此得了一個朱紫袍匠的美譽。
無論是在廟堂還是在民間,蕭文睿口碑極佳,不結黨,不營私,不貪腐,跟相府交情頗深。李桃歌前幾天去過蕭府,想求蕭文睿搭救父親,結果吃了閉門羹,管家說蕭大人臥床不起,不能見客,李桃歌還以為是推脫,沒想到蕭大人竟然比患病還要嚴重,竟然判了流刑。
這么一位朝廷棟梁,怎么會流放西疆?
讓不入品的班頭又打又罵。
蕭文睿看出了他心中疑惑,小聲道:“做官啊,跟做豬做牛一個道理。”
李桃歌更懵了,如實說道:“蕭大人,您的話我聽不懂。”
蕭文睿樂呵道:“聽不懂最好,聽懂了心煩。反正咱爺們不用再做官了,無官一身輕。”
李桃歌糾結道:“我記得那句話,好像是無債一身輕。”
蕭文睿笑道:“當官還不如欠債,起碼債主還少些。”
李桃歌不懂朝堂玄機,但蕭大人朝堂幾十載,為人剛正不阿,說出的道理自然要聽。
一老一少正聊的歡快,官道突然塵土飛揚。
二十余騎跟他們打了個照面。
男子們年紀不大,鮮衣怒馬,豪奴忠仆緊隨其后,后面掛著野雞,袍子,野兔等獵物。
冬狩回來的世家公子哥。
差役們惹不起這些膏粱子弟,趕緊吩咐犯人們讓行,擠出討好笑容,期待哪位心眼好的少爺,能記住自己這張臉,以后好飛黃騰達,不料黃沙石子吃了半斤,也沒見到誰看他們一眼。
隊伍最后的男子瞥了一下流放隊伍,咦了一聲,調轉馬頭,去而復返,來到李桃歌身前,興沖沖說道:“這不是相府李美人的哥哥嗎?”
男子身后牽著一只大貓,聽到主人口吻不對,立刻跳下馬背,沖著李桃歌不斷咆哮出聲。
這猞猁不是凡品,長耳褐瞳,獠牙厚掌,體型比普通猞猁大了一倍有余。
永安城的貴人,有豢養(yǎng)猞猁的習俗,不僅通人性,打獵時還能抓捕獵物,防狼和野豬等猛獸,這猞猁快要和老虎一般大小,撕碎成年男子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