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曾一起吃飯飲酒，一起騎馬練劍，一起在風(fēng)暴中策馬前行，一起同甘共苦過。
在潛意識里，他們敬畏她尊敬她，故而不想也不敢與她為敵。
這樣的人，若是將領(lǐng)有穩(wěn)定軍心的風(fēng)度，當(dāng)敵人時卻像修羅一般可怕。
魏云強(qiáng)壓下內(nèi)心的退縮的念頭，面上故作一副極為淡定的模樣，他先是冷笑了一聲，然后道，“真是沒想到，像你這種見利忘義、背叛君主的小人，齊國也敢重用。齊國那個小皇帝就不怕你這個瘋狗再反咬他一口？”
似是怕被秦知意打斷，他繼續(xù)飛快地尖聲揚(yáng)聲道，“秦知意，我大周的百姓尊敬仰慕你，大周的君主倚仗重用你，你就是這么對待他們的？”
“你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故國，這敗壞的可不是你自己一人的名聲，你們整個秦家都要因為誕生出了你這么一個亂臣賊子而蒙羞！”
魏云越說越激動，他義正言辭地指責(zé)道，“大周的將士們，不要被這個奸邪之人以往的表象所蒙蔽，說不定她先前就早早與那齊國的皇帝串通好了，這樣的人，不配為將為臣，這樣的人，不配萬民愛戴，這樣的人，其罪當(dāng)誅！”
他在此刻仿佛變成了變成了怒叱奸邪的忠義之臣，擲地有聲地大吼道，“將士們！揚(yáng)起你們手中的劍，舉起你們手中的弓·弩……”
說完，他還直接將城墻的旗幟給高高地舉了起來，用盡全力地?fù)]舞起來，“給我把這個叛徒的頭給我割下來，給我把這群龜孫子從我們大周的疆土中趕出去！給我……”
他的話說到一半，就被一道銳利的破空之聲給直直打斷了。
“唰——”
在那一瞬間，一支紅翎箭矢逆著風(fēng)沙似是閃電一般在空中映出了一道鮮明的痕跡。
帶著沸騰的殺意劃破了邊關(guān)的天空，將那面魏云正舉著的紋著“周”的旗幟從中間直直穿破。
末了還不停息，而是直接釘在了城墻上的石縫間。
箭矢的尾端帶著旗幟的破布在冷空中顫動，似乎是在向城墻上的所有人張揚(yáng)地宣戰(zhàn)。
魏云臉上的憤怒的情緒漸漸僵硬了，他一點一點抬起頭，去看自己舉在手上的那面被射穿的旗幟，冷汗從背脊骨上流下，連著肚子里頭組織好的一串話都不知如何開口。
此時此刻，他往日的口舌如簧，字字珠璣全都變成了雞肋的笑話。
坐在馬背上的秦知意攬弓如滿月，一雙狹長的眼睛在頭盔下微微瞇起，她身下的駿馬小幅度地擺動了一下尾巴。
她勾唇道：“說夠了么？”
她繼續(xù)道：“既然說夠了，那么就要換我說了。”
“我向來不喜歡廢話，認(rèn)為戰(zhàn)場上只有真刀真槍才能見功夫，但是有句話在今天我不得不說。”
秦知意緩緩放下弓.弩，“何為忠義？”
“是忠義于荒淫無度的君主，是忠義于升官加爵的美夢，還是忠義于魚肉百姓的快感？”
“我秦家上戰(zhàn)場的初衷是用自己的血肉護(hù)百姓平安，是讓大家的日子過安穩(wěn)，是讓所有人不必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之苦。可是我秦家的諾言做到了，大周的皇帝卻沒有做到。”
秦知意抬起頭，目光掃過城墻上每一個人的臉，她知道，此時此刻，不止是他們，還有城內(nèi)的百姓，他們都在聽，他們都在看。
“他為了討好寵妃勞民傷財建了一座露頂宮殿，他縱容手底下的人官官相護(hù)結(jié)黨營私，他不顧民生大規(guī)模征兵，使得許多家庭妻離子散，他為了守住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甘愿讓出五座城池，使里邊的百姓為奴為隸……”
秦知意抬起眼，緩緩道，“這不是我秦家期望的錦繡山河，這是人間地獄。”
雖然隔著很遠(yuǎn)的距離，雖然邊關(guān)戈壁風(fēng)聲凄厲呼嘯，但是因為秦知意本是練武之人，她的這番話比魏云的控訴要嘹亮響徹、堂堂正正得多，當(dāng)真高下立見。
城墻上的士兵鼻子微微一酸，低下頭沉思起來。
他們其中許多人都是告別了家里的老夫老母，被迫拋棄了家里的老婆孩子，來到這邊關(guān)戈壁。
可是他們拋頭顱灑熱血的努力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報，甚至他們珍愛的家人此時都因為吃不上一頓飯在茍延殘喘……
秦知意接著笑了笑，扯著沙啞的嗓音繼續(xù)道：“你說我秦家對不起他？這真是我聽過的最可笑的笑話。”
“我祖父死于邊關(guān)大漠，父親母親馬革裹尸，我秦家沒有一點對不起他的地方，但是他卻因為懼怕我秦家勢力崛起欲除之而后快……”
“先是在得勝之后派人來暗殺我，后來以遭遇劫匪為由害我弟弟，我們秦家是忠誠，但不代表我們愚忠。士兵們和百姓們都是有眼睛的，他們能夠明辨是非。你既待我不仁，我又何必對你有義？”
秦知意將腰上的長刀緩緩抽出，抬眼道，“真正的忠義，不是對一個人，不是對一群人，而是對天下百姓，普天萬民。”
她抬起頭，與城墻上的每一個人對視，“所以，我秦知意堂堂正正地站在這里，哪怕史書說我奸邪也罷，后人罵我亂臣也好，但只要我對得起現(xiàn)在的自己，我就問心無愧。”
她靜靜開口道，“現(xiàn)在我想問的是，為大周拋頭顱灑熱血的處于城墻里的你們……你們是否如我這般，問心無愧呢？”
你們是否如我這般，問心無愧呢？
城墻上的許多人都握緊了拳頭，一張張年輕堅毅的臉上浮上了掙扎痛苦的神色。
這王朝有多腐敗麻木，他們很了解。
官官相護(hù)，賄賂奉承的人混得風(fēng)生水起，實實在在努力的人永遠(yuǎn)在底層張望。
民不聊生，尸橫遍野，土地貧瘠……
他們不是百姓的擁護(hù)者，他們只是帝王的劊子手，只是維護(hù)這個搖搖墜墜的王朝的企圖蒙蔽自己的“忠臣”。
一個舉著弓.弩的人猛地將手上的箭折成了兩段，他額頭上青筋跳起，歇斯底里地怒吼道，“大周的皇帝昏庸至此，我寧愿背負(fù)叛國之名死于此地，也不愿在一個走狗閹人的手下茍延殘喘！”
他身旁那個人愣了一下，然后望向天邊刺眼的烈陽。
他的雙眼被陽光刺痛，接著一字一句地開口道，“……秦統(tǒng)領(lǐng)她們一家皆珍視百姓，把我們這些士兵當(dāng)人看，這樣的將領(lǐng)，誰不愿跟隨？可是這樣的秦家卻因為皇帝的猜忌和奸臣的陷害而落魄至此……”
“說得對，老子不干了！秦統(tǒng)領(lǐng)做得哪里不對？這樣的皇帝，誰愿意跟著他！？”
“這話我早就想說了，齊國的那個皇帝雖然年輕，但是無論是對百姓，還是對手底下的士兵都是極好的，齊國富饒是有原因的，就這一點，齊國比大周做得好多了！”
魏云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身邊的人的變化，他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尖聲大吼道，“你們瘋了嗎！叛國可是殺頭之罪，這個女人的話你們也信！”
秦知意繼續(xù)道：“魏監(jiān)軍此言差矣，我此番而來，是帶著旨意而來。”
“無論戰(zhàn)事結(jié)果如何，我們絕不辱殺百姓，絕不掠奪百姓財產(chǎn)，該買的東西就出錢，絕不燒殺搶掠，面對戰(zhàn)俘亦如此，大家都知道，我說到做到，若是有人違反此等軍紀(jì)，那么不用你們說，我會親自殺了他。”
“不僅如此，我們還對城內(nèi)的老人孩童以及婦女無償提供粥食。”
她笑瞇瞇地?fù)P起了手：“把東西端過來。”
話音一落，從軍隊中便走出了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齊齊抬著一口蓋著紅布的大鍋。
秦知意一把扯下那紅布，戈壁的狂風(fēng)吹來，將那塊布料吹得獵獵作響。
一股濃郁的谷香傳來，那一口口的大鍋里竟然裝的都是白粥！
秦知意笑笑：“你若要問我怎樣的皇帝好，那么我會回答，當(dāng)然是讓老百姓都衣食無憂的皇帝好，對否？”
她的笑聲順著風(fēng)聲傳進(jìn)了城里：“大周的百姓們，我們此番前來，是來給你們送糧食送財產(chǎn)的，我們最討厭的就是打打殺殺，能和平解決問題不好么？”
她漆黑的眼珠靜靜地盯著緊閉的城門，“大周帝百姓，我是秦家長女秦知意，我說到做到……”
“我回來了，你們愿意開城門迎接我么？”
說罷，她身后的士兵們都紛紛露出了一抹笑容，原本肅殺冰冷的面色多了幾分溫度。
他們齊聲吼道：“大周的百姓們，我們保證嚴(yán)守軍紀(jì)，將你們放在第一位！”
烈陽之下，數(shù)十萬兵馬的聲音整齊劃一。
“大周的百姓們，我們保證嚴(yán)守軍紀(jì)，將你們放在第一位！”
在城門內(nèi)，早就被動靜吸引而涌上來的一群穿著布衣的百姓們躲在矮墻后頭面面相覷。
良久，人群中的一個女童走上前來，隔著厚重的城門，將雙手放在嘴邊，朝著外邊大吼道：“秦統(tǒng)領(lǐng)，我相信您！我愿意歡迎您的到來！”
她這么一喊，許多人臉上的神色都堅定了幾分。
一個中年婦女喃喃道：“秦統(tǒng)領(lǐng)還活著……太好了……”
她眼里含淚道：“秦家三代人為我們付出了那么多，死的死傷的傷，那些人嘴上說得好聽，可是真正要掉腦袋的活不都是秦家來做的，真當(dāng)我們是傻子了嗎！我就支持秦統(tǒng)領(lǐng)，這個皇帝，不要也罷！”
跛著腳的大伯鏗鏘有力地說，“對！這樣的皇帝，不要也罷！我相信秦統(tǒng)領(lǐng)，她絕對不會騙我們，她對我們所說的話每一次都做到了，這一次也一定會做到！”
富態(tài)的商人也握緊了拳頭，走上去瞇眼道：“誰能讓我們吃得好我們就跟著誰，這個皇帝做不好，總有人做得好！我們做生意的最講究信用，這個太監(jiān)可勁兒剝削我們，當(dāng)官的富得流油，百姓們窮得吃不上一碗飯，連飯都吃不飽，還妄想要我們忠誠？可笑！”
“對！我們相信秦統(tǒng)領(lǐng)！誰能讓我們老百姓把日子過好，我們就跟著誰！”
人流紛紛從店鋪平房中涌出，口舌伶俐的則是在給那些還不清楚事態(tài)的人分析講解。
越來越多的人向著城門的方向沖過去，不顧城門邊上的官兵的阻攔，一張張臉上布滿了堅毅的神色。
“開城門！迎接秦統(tǒng)領(lǐng)！”
“開城門！迎接秦統(tǒng)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