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冰柜?冰柜是我們廚房專門放冰袋的。領(lǐng)班叫我來拿冰,一拉開門就撞見這大兄弟直挺挺倒下來,當場就撞了我一頭——警察同志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我自己都給嚇尿了,不信你看我現(xiàn)在褲襠都是濕的!……”
分局痕檢員的閃光燈此起彼伏,技偵們忙著收集指紋、腳印等現(xiàn)場物證。嚴l穿著鞋套,跨過勘察板,蹲在尸體邊,揚了揚下巴。
分局法醫(yī)拘謹?shù)亟辛寺晣栏敝ш牎?
“怎么說?”
“死者反常脫衣,尸斑鮮紅,尸體裸|露部分與褲腰相接處有小水皰,初步斷定符合急凍致死的現(xiàn)象。準確死亡時間不好判斷,加之有眼耳口鼻出血現(xiàn)象,具體得等回去后再做詳細尸檢。”
嚴l戴著手套的指尖按了按尸斑,微瞇雙眼。他眉梢斜入鬢發(fā),因為眼窩深邃而鼻梁高挺,這個角度顯得半晌面相有點陰沉,說:“不對吧。”
嚴l,建寧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副隊長、兼?zhèn)刹橐唤M組長,副處級,三級警督,獅子座——在公安系統(tǒng)內(nèi)聞名遐邇,從警十多年,其各種傳奇事跡能養(yǎng)活十個知乎段子手,一度因為抄酒瓶子跟毒販干仗而被市局評選為年度十大風云人物。
分局法醫(yī)不敢怠慢,忙問:“您怎么看?”
“反常脫衣一般發(fā)生在體溫下降,意識模糊,腦丘體溫度中樞發(fā)出錯誤信號的情況下,就是人已經(jīng)快凍死了——但我們這位光溜溜的大兄弟可沒把自己的衣服脫在冰箱里,難道他在鉆進冰箱前就已經(jīng)凍傻了?”
法醫(yī)一怔。
法醫(yī)當時沒答上來,嚴l也不在意,隨手一點:“老萬,封鎖ktv和后門小巷,讓你隊里人去找死者的衣服和隨身攜帶物品,重點勘察錢包、鑰匙、手機一類,對確定尸源有很大的幫助。技偵調(diào)取監(jiān)控,順便留意一下報警中心這段時間以及未來24個小時之內(nèi)的失蹤紀錄,一個大活人好端端沒了,肯定會有人發(fā)現(xiàn)的。”
分局刑偵大隊長萬振國照著他的吩咐打發(fā)了手下,轉(zhuǎn)過身說:“我看懸。他如果不是從后門偷摸進來的,那這種地方,喝高了脫衣服撿漏的多得是,保不準誰已經(jīng)把死者的東西撿走了。”
他們兩人蹲在尸袋邊,跟這死不瞑目的大兄弟大眼瞪小眼,半晌萬振國琢磨道:“你說這人是不是個小偷,行竊中途聽見有人進來了,慌不擇路躲進冰柜里去,一不留神把自己玩死了?”
像這種入室盜竊意外死亡案件刑警們見的多了,但嚴l沒有答話,翻檢片刻后說:“不像。”
“嗯?”
嚴l把死者褲腰往下拉了拉,兩根手指提出內(nèi)褲logo邊緣:“這布料走線是正品,打折也得賣四五百。外面穿的衣服鞋買大牌倒好說,內(nèi)衣買這種檔次的,就是消費觀的問題了。要是這么有錢還來當‘手藝人’,也未免太有追求了吧?”
萬振國“嘿——”的一聲,抱臂斜起眼,把嚴l打量了十八個來回,才慢吞吞道:“我說嚴副。”
“什么嚴副,叫嚴副支隊,你一大隊長誰是你的副了。”
萬振國說:“行,嚴副支隊,你可真是個柯南。”
嚴l面不改色:“好說好說。我知道分局的同志們一直尊敬我,仰慕我……”
萬振國說:“走哪兒哪兒死人,唱個k都能碰上鉆進冰柜里凍死的,這人該不會就是你殺的吧?趕緊招認了好讓兄弟們回家睡覺去。”
嚴l啪地給了他后腦一巴掌,笑罵道:“呸!——憑你嚴哥的手段,要是我殺了人,還能讓你們發(fā)現(xiàn)?”說著掏出煙來晃悠著出去了。
“廚房后門連通后巷的監(jiān)控老是壞,那邊除了違章停車外平時根本沒什么人,就兩座垃圾桶,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耐煩去修它了……不是,警察同志,你說我修它干嘛呀,等著拍違章停車嗎?那是交警的事兒啊!”
“丟東西?貴重酒水我們都放在專門的酒窖里呢,后廚那鍋碗瓢盆有什么好偷的呀——對對我從來沒見過這個人,肯定不是常客。我們店自覺守法,規(guī)范經(jīng)營,連酒精度四十以上的調(diào)和酒都不賣,警察同志你先告訴我,這人死在我店里了,我們是不是還得賠錢?!”
ktv已經(jīng)被清空拉上警戒線了,分局刑大的警察正在大廳里給楊媚做筆錄。嚴l叼著煙走過去,民警立刻起身:“嚴副,坐。”
嚴l嗯了聲,剛要坐下,突然視線瞥見不遠處,動作就是一頓。
一名年輕男子坐在輪椅上,側(cè)對著他們,正接受民警的問話。
剛清場的歌舞廳里滿地狼藉,經(jīng)年的脂粉與煙酒味尚未散去,孤零零的舞臺燈光從另一側(cè)打來,讓那人漆黑的頭發(fā)眉眼、過分蒼白的皮膚,以及與周遭環(huán)境極為不協(xié)調(diào)的氣質(zhì)格外突兀。
嚴l用煙頭點了點:“那是什么人啊?”
民警示意楊媚答話。
“……”剛才還在著急要不要賠錢的楊媚咽了口唾沫,聲音有微許放輕,說:“是我的未婚夫。”
民警的筆啪嗒一聲掉了。
嚴l神色不變:“怎么坐輪椅上?”
“以前在縣城時定……定的親,后來他上建寧找我,路上出了車禍,昏迷了一段時間。最近才醒,暫時行動不太方便……”楊媚不自然地撩了把長發(fā),說:“今天剛接出醫(yī)院,暫時安頓在樓上宿舍里。”
嚴l打量江停片刻:“你們哪個縣的?”
楊媚說了個地下的縣名,嚴l嗯了聲,說:“你們縣城還挺人杰地靈。”
楊媚心里發(fā)虛,也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只見嚴l起身走了過去。
“你看見死者在后巷徘徊?”民警一邊記錄一邊問:“怎么見的,當時死者在干什么?哎,嚴副支隊!”
民警剛要起身讓座,嚴l把他肩膀按了回去,又順手拿過做了一半的筆錄,夾著煙頭也不抬吩咐:“繼續(xù)說。”
江停的視線從嚴l身上打了個轉(zhuǎn),波瀾不驚地收了回來。
“……當時他好像在等什么人。”
民警:“噢?”
“我們沒有交談,只打了個照面。他穿一件套頭藍色上衣,黑色雙肩背,有點像書包的樣式。我只遠遠瞥了一眼,他就立刻走開了,看上去像戒心挺強似的。”
分局探員捧著證物袋來了:“嚴副支隊!這是我們在后巷垃圾箱邊發(fā)現(xiàn)的,萬隊讓我們先給您過目!”
嚴l接過來一看,證物袋里是一件藍色亞麻質(zhì)的套頭衫,“沒有錢包、手機或鑰匙?”
探員連連搖頭。
“有沒有發(fā)現(xiàn)黑色雙肩背包?”
探員為難道:“來回搜檢好幾遍了,只有這件毛衣。”
“行吧。”嚴l拿起證物袋遞給江停,“你瞅瞅是這件嗎?”
江停沒有接,就著他的手看了眼,點點頭。
嚴l把證物袋還給了探員:“拿給技偵,順便跟痕檢說一聲別忘了把冰柜門內(nèi)側(cè)的指紋印下來跟死者做個對比,如果對的上,死者就是自己鉆的冰柜;如果對不上,冰柜門就是別人給他關(guān)上的,那這事性質(zhì)就變了。”
探員忙不迭跑了,嚴l回過頭來,卻沒說什么,居高臨下地看著江停。
做筆錄的民警有點呆愣,江停也沒說話,周遭這一方空間里突然格外的安靜。半晌后嚴l用煙頭點了點輪椅:“怎么回事兒啊?”
“車禍。”江停平靜回答,“超速撞上貨車了。”
“還能站起來不?”
“醫(yī)生說要再復健一段時間。”
嚴l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突然問:“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江停直面他探究的目光,恰到好處地做了個茫然的表情。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