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噎了一下:“這,這根本不是一碼事。”
“的確不是一碼事。”宋招娣道,“你想掰扯清楚,那咱們就先談?wù)剝蓚€孩子為什么動手。”
鐘大娃:“馬振興罵人。”
“聽見了沒?”宋招娣問,“是你家孩子起的頭。”
女人道:“那也不能動手打人。”
“看來你是知道你家孩子都說了什么。既然這樣,我把你祖宗八代問候一遍,你如果能忍,今天這事就算大娃錯了。”宋招娣道,“是斟茶認(rèn)錯,還是磕頭賠罪,我們家都認(rèn)。”
女人再次噎住,深深的看了宋招娣一眼,拽著兩個孩子轉(zhuǎn)身就走。
鐘大娃眨了眨眼:“走了?就這么走了?”
“不然呢?”宋招娣看他一眼,“你還想怎樣?你們哥倆打人家一個,換個蠻不講理的人,這事有的叨叨呢。都給我上樓睡覺去。”
哥倆相視一眼,手拉著手,蹦蹦跳跳往屋里走。
劉師長搖頭失笑:“這個小宋,真是個人才。”
“大娃沒傷著啊?”段大嫂后知后覺追上去。
劉師長邊走邊說:“小鐘是個疼孩子的,大娃胳膊上有傷,他不可能抱著三娃上樓。”
“那小宋是?”段大嫂不敢置信,“故意騙小馬的媳婦。”
劉師長:“聽小宋那么一說,馬家的孩子肯定說什么難聽的話了。比如說大娃的媽媽死了,大娃是個沒媽的孩子,把大娃給氣著了。”頓了頓,“不過,小宋沒得理不饒人,倒是讓我挺意外。”
段大嫂:“我剛才都說了,人家小宋根本就不是那種人。”
“我現(xiàn)在知道了。”劉師長往鐘家小樓那邊看一眼,“這個小鐘啊,我明兒得好好說說他。”
段大嫂不解:“小鐘犯錯誤了?”
“沒有。”劉師長道,“我是怕他犯錯誤。”
話說回來,鐘建國抱著三娃到樓上,怕宋招娣由著性子來,就把窗戶打開,打算坐在窗戶邊盯著宋招娣,卻看到劉家的籬笆墻邊站著四個人。
鐘建國只看四人的身形就知道是劉師長一家四口。而馬家人一走,劉家四口也回屋,鐘建國頓時(shí)確定劉師長聽見宋招娣和馬家人說的話了。
劉師長對宋招娣的感官很好,鐘建國不敢想象他的師長明兒會怎么夸宋招娣。不過,最當(dāng)緊的不是計(jì)較這些,而是兒子會打架了。
“大娃,二娃,你們是不是覺得自己沒錯?”兩個孩子一上樓,鐘建國就問。
鐘大娃下意識往樓梯口看。
鐘建國頭痛,昨兒還不認(rèn)娘,今天就把后媽當(dāng)成自己人,現(xiàn)在的孩子真善變:“別看你媽,她在樓下收拾柴火,還得洗澡。一時(shí)半會上不來。”
“爸爸,你要揍我嗎?”鐘大娃仰頭問,“后媽都沒揍我。”
鐘建國樂了:“合著我又要變成后爸?鐘大娃,別動不動就拿后爸說事。今天這事你倆都有錯,錯在哪里,自己想。”
九點(diǎn)半左右,宋招娣上樓,看到大娃和二娃靠墻站著,鐘建國抱著三娃坐在椅子上,跟個大爺似的:“干什么呢?”
“爸爸說我們錯了。”鐘大娃道,“可是我想不出來。爸爸說,想不出來就站著,不準(zhǔn)睡覺。”
宋招娣沒有手表,但她知道自己洗澡很磨嘰,肯定道:“站很久了?”
“一個小時(shí)零五分鐘。”鐘建國道,“你去睡覺,我看著他們。”
宋招娣嗤一聲:“看什么?他倆一個五周歲,一個三周歲,你居然叫兩個這么大的孩子反省?鐘建國,你問問他倆,知不知道反省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鐘大娃下意識問。
鐘建國呼吸一窒:“得,我說給他倆聽。”把三娃遞給宋招娣,“回你屋睡覺去。”
“不用你提醒。”宋招娣暗示道,“大娃和二娃是你親兒子,不是外人。”
鐘建國瞪她一眼:“我知道該怎么教育孩子。”
宋招娣不放心。并不是她不信任鐘建國,而是這個時(shí)代的父母堅(jiān)信棍棒底下出孝子。可是當(dāng)著孩子的面又不好跟鐘建國頂著來,于是虛掩著門,聽鐘建國怎么說。
過了好一會兒,宋招娣見鐘建國沒有動手的跡象,才放下蚊帳,摟著三娃睡覺。
翌日,宋招娣睜開眼,聽到窗外啪嗒啪嗒,連忙爬起來打開窗戶,一陣涼風(fēng)襲來,宋招娣舒服的深吸一口氣。
套上黑色褲子,灰色長袖襯衣,宋招娣走到客廳看到墻上的鐘指向七,連忙下樓。
鐘建國在廚房里,宋招娣眼中一亮:“你會做飯?”
“不會。”鐘建國特誠實(shí),“昨天看你煮粥,我在熬粥。爐子上還有半鍋鴨子,早上吃饅頭就鴨子。”
宋招娣很失望:“大清早吃這么油膩對孩子不好。我弄個菜。”
段大嫂給四根大黃瓜,宋招娣心想做兩個就夠了,眼角余光瞥到鐘建國很壯,坐在小板凳上大長腿無處安放,便做個拍黃瓜,又磕兩個雞蛋做個炒黃瓜。
五分鐘沒到,兩個菜上桌,鐘建國心里雖然氣宋招娣時(shí)不時(shí)拿孩子威脅他,卻不得不承認(rèn)在做飯這方面,兩個白樺也沒法跟宋招娣比。
早飯后,宋招娣見雨沒有停的跡象,即便她跟鐘建國沒什么感情,也忍不住擔(dān)憂:“你怎么去營區(qū)?”
“小李開車來接我。”鐘建國見大兒子和二兒子癱在木椅上,眉頭微皺,“吃飽了起來走走。”
宋招娣好笑:“怕他倆吃出小肚子?大娃和二娃偏瘦,天天這么吃,吃上十天半個月也不會吃出小肚子。”
“聽見了沒?爸爸。”鐘大娃瞥他爸一眼,干脆脫掉鞋爬到長椅上,“咦,這是什么?”
鐘建國看了看表,估摸著小李還得好一會兒,坐回兒子身邊:“哪兒?”
“你看。”鐘大娃指著膝蓋,“小貓,爸爸。”
鐘建國定睛一看,大娃膝蓋上有個貓的輪廓,想也沒想就問宋招娣:“你縫的?”
“我覺得補(bǔ)丁太難看,就用碎布頭剪個貓的輪廓縫上去。”宋招娣道,“不行嗎?”
鐘大娃搶先道:“很行,很行。是不是昨天縫的?”
“昨天下午縫的是鴨子。”宋招娣前世做一輩子衣服,在衣服上貼幾個小動物,比活動開始前給模特改衣服簡單多了,“二娃,你衣服上也有小雞和小鴨,不用羨慕哥哥。”
鐘二娃眼中一亮:“真的嗎?”
“當(dāng)然。”宋招娣看向鐘建國,意有所指道,“我從來不說謊話。”
鐘二娃往鐘建國懷里一趴:“爸爸——”
“換上有小動物的衣服?”鐘建國道,“就穿這一件,明天再換。下雨天洗衣服難干,衣服穿完了,你就等著光屁股吧。”
宋招娣贊同:“爐子上面全是弟弟的尿布,沒地方給你們烤衣服。”
鐘二娃很是失望,又不想光屁股,有氣無力地坐在大娃身邊,伸手扣他膝蓋上面的貓。
鐘建國轉(zhuǎn)向宋招娣,你的招數(shù)真多。
宋招娣挑了挑眉,我還沒出手呢。
“你還是別出手了。”鐘建國不想認(rèn)慫,然而宋招娣聰明,還不按常理出招,鐘建國暫時(shí)不想跟她過招。
宋招娣嗤一聲:“虧得你還是個團(tuán)長。”
“團(tuán)長是個正常人,不像你——”鐘建國隱隱聽到車聲,“大概是小李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鐘建國剛把傘撐開,小李就到門口:“團(tuán)長,家里的電報(bào)。”
“電報(bào)?”鐘建國連忙放下傘,“誰的?”說著,一頓,“壞了。”轉(zhuǎn)向宋招娣,咬牙道,“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宋招娣連忙站起來:“你繼母?”
“我大哥。”鐘建國拆開電報(bào),“大哥說繼母問他,我什么時(shí)候回去把三個孩子接走的,準(zhǔn)備什么時(shí)候跟你結(jié)婚。大哥問我該怎么辦。”
宋招娣:“你大哥還沒跟我表姨說?”
“這事回頭細(xì)說。”鐘建國道,“我繞道去買點(diǎn)菜,晚上回來的時(shí)候再拿回來。你就別出去了。”
宋招娣微微頷首:“開車慢點(diǎn)。”送走鐘建國就把門從里面閂上,到客廳里就問,“大娃,這邊有沒有你姥姥家的親戚?”
“姥姥家的親戚?”鐘大娃眨了眨眼,“是舅舅和大姨?”
宋招娣:“別的舅舅或者大姨,姨夫,你媽媽的朋友,同學(xué),無論是誰,這島上有認(rèn)識你媽媽和你姥姥的人嗎?”
“你問這些干什么?”鐘大娃一臉警惕,瞬間變成小刺猬。
小孩子心理脆弱,又沒了媽,宋招娣想罵他是個小白眼狼都不好意思講:“我是怕有人跟你姥姥說我給你當(dāng)后媽。”
“為什么要怕?”鐘大娃不懂,“姥姥不在島上。”
宋招娣:“你媽媽才死一百天,你爸爸就迫不及待地給你們找個后媽,你姥姥會罵你爸爸沒良心。”
“大媽說爸爸給我們找后媽,是我們沒人照顧。媽媽不是爸爸害死的,也不是你害死的,姥姥為什么要罵爸爸?”鐘大娃還是不懂。
宋招娣:“你覺得你姥姥怎么樣?”
“很壞。”鐘大娃道,“天天偷我家的東西。”
宋招娣:“這就對了。你姥姥是個壞人,壞人做事從不管為什么,他們怎么想的就怎么做,也不會考慮別人會不會生氣。”
“怎么可以這樣啊。”鐘大娃眉頭緊皺,“那我們要怎么做?”
宋招娣扶額:“你先跟我說,島上有沒有認(rèn)識你姥姥的人。”
“有一個叔叔。”鐘大娃道,“我媽媽說是她弟弟,爸爸說不是,可是媽媽叫我喊叔叔。”
宋招娣:“他喊你姥姥什么?”
“姑奶。”鐘二娃舉起小手,“后媽,我知道。”
宋招娣嘴角一抽:“以后喊我娘。”隨即,又問鐘大娃,“那個人現(xiàn)在在哪兒?”
“在島上。”鐘大娃道,“和我爸爸一樣。”
宋招娣眉心一跳:“是個團(tuán)長?”這可不好辦。
“不是。”鐘大娃道,“是個小兵。”
宋招娣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知道了。去樓上把本子和筆拿過來,我寫封信。”頓了頓,“大娃,信的事跟你爸爸沒關(guān)系,能不能答應(yīng)我不告訴你爸爸?”
“那你得告訴我,為什么不能跟爸爸說。”鐘大娃很想答應(yīng)宋招娣,可是又覺得不應(yīng)該騙鐘建國,盯著宋招娣要答案。
宋招娣沒生氣,還挺高興,便宜兒子不是個傻白甜:“因?yàn)槟惆职置ΑM饷嫦逻@么大的雨,他還得去營區(qū),晚上回來還得給你們洗衣服,我們不應(yīng)該再拿別的事煩他。”
“晌午吃鴨肉嗎?”鐘大娃問。
宋招娣無語,這個小吃貨:“不吃,給你們做別的好吃的。我就當(dāng)你們答應(yīng)了。”
鐘大娃抿抿嘴。鐘二娃點(diǎn)了點(diǎn)頭。哥倆默契十足,都不開口說答應(yīng)。
這倆孩子以為不說話,以后被鐘建國發(fā)現(xiàn)了,就能甩鍋給她?宋招娣很想說,天真!
宋招娣決定嫁給鐘建國的時(shí)候,只考慮怎么收拾她不省事的表姨。萬萬沒想到,趙銀跟鐘建國的前丈母娘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關(guān)于告不告訴兩人她和鐘建國已經(jīng)結(jié)婚了。鐘建國從營區(qū)回來跟宋招娣說先拖著,拖到不能再拖的時(shí)候,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宋招娣覺得主動權(quán)應(yīng)該掌握在自己手里,讓鐘建國給他大哥發(fā)電報(bào),告訴趙銀,部隊(duì)有任務(wù),她和鐘建國扯了證就往翁洲島趕,沒來得及辦婚事。如果趙銀想知道什么,就叫她親自過來。
鐘建國當(dāng)時(shí)就急了,不等他開口,宋招娣一句,等她來到,我收拾她。鐘建國沒話了,要不是趙銀以前做事太過分,鐘建國都忍不住給她祈禱。
十月十五日,早上,太陽露出頭,宋招娣抱著三娃,領(lǐng)著大娃和二娃去買菜的時(shí)候把信遞出去,一封寄往申城,一封寄往小宋村。
十月二十日,上午,宋招娣一邊扶著三娃學(xué)走路一邊問來找她嘮嗑的段大嫂:“嫂子,咱們部隊(duì)往外面寄信是不是特別快?”
“是挺快。”段大嫂道,“你要給家里寄信?”
宋招娣:“我才來十來天,就算寫信告訴我爹娘,我在這里很好,他們也不信。我打算過幾天再給他們寫信。我就是問問,心里有個底。”
“說起給家里寫信,我也很久沒給家里寫信了。”段大嫂道,“我們家那邊現(xiàn)在都該下雪了。”
宋招娣停下來:“嫂子是東北人?”
“對,我是春城人。”段大嫂道,“以前在那邊的時(shí)候,我還以為所有的地方都跟我們那邊一樣,一年只有兩個季節(jié)——冬天和夏天。”
宋招娣心中一動:“嫂子是春城市區(qū)的人?”
“怎么可能么。”段大嫂笑道,“春城鄉(xiāng)下農(nóng)村人。倒是我們家老劉算是城里人,不過,是個小集鎮(zhèn),跟你家小鐘沒得比。”
宋招娣試探道:“雙城鎮(zhèn)?”
“你怎么知道?”段大嫂問出口,“小鐘跟你說的吧。”
宋招娣搖了搖頭:“不是。嫂子,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姐夫就是雙城鎮(zhèn)上的人。”
“你家不是在濱海?”段大嫂下意識回想,“我記得老劉跟我說過,你家離我家有上千里路,你姐夫怎么到你們那邊——等等,是以前打仗的時(shí)候移過去的?”
宋招娣:“不是。不怕您笑話,我姐夫和他娘一路乞討到我們那邊,我娘瞧著娘倆怪可憐,就收留他們。后來我大姐到了出嫁年齡,就跟我姐夫結(jié)婚了。”
“唉,你姐夫也是個苦命的人。”段大嫂道,“幸虧遇到你們一家。老劉的侄子——”猛地看向宋招娣,不敢置信瞪大眼,“大妹子,不,不會這么巧?!”
宋招娣心中一緊,面上不動聲色:“什么巧?”
“老劉有一個大哥,朝鮮戰(zhàn)爭開始的時(shí)候跟著部隊(duì)去了朝鮮,后來,后來就犧牲了。”段大嫂道,“老劉當(dāng)時(shí)剛當(dāng)上團(tuán)長忙得脫不開身,我家的兩個孩子還小,我也沒法回老家去看望嫂子。
“等我們騰出空回家找嫂子跟侄子的時(shí)候,家里人跟我們說那娘倆不信老劉的大哥死了,跑去朝鮮找他去了。鴨綠江邊兵荒馬亂,老劉當(dāng)時(shí)都急紅了眼。大妹子,快告訴我,你姐夫叫什么名字。”
“宋招娣,快點(diǎn)給我開門!”
“鐘建國是不是住在這兒?”
宋招娣站起來:“嫂子,先等等,我去看看是誰來了。”
段大嫂暗罵一聲,哪個不長眼的這么會挑時(shí)間,回頭一看,猛地睜大眼:“小,小宋,是大娃的姥姥。”
“還有大娃的奶奶。”宋招娣笑瞇瞇的說,“來的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