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小聲點,大姐聽見了。”宋招娣連忙提醒。
宋母下意識捂住嘴,往外面看看,隱隱聽到刷鍋的聲音:“離得遠,聽不見。”轉(zhuǎn)向宋父,“俺明兒就帶招娣去扯兩件衣裳?”
“咱家有布票?”宋招娣問。
宋母噎了一下:“娘去找人換。”
“別換了。”宋招娣道,“等鐘建國回來,我叫他去換。”
宋父點頭:“招娣說得對。咱家招娣雖然談過朋友,好歹還是個大學(xué)生,嫁給他鐘建國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必須他給招娣扯布做新衣裳。”
“娘,別哭了。”宋招娣下意識找紙,想到此時不是二零六七年,是一九六七年,學(xué)著這個時代的人,舉起袖子給宋母擦擦眼淚,“鐘建國如果是中尉,一個月幾十塊錢,就算長得周正,我也不嫁給他。您和爹別想太多,一切等俺見到人再說。”
“對!”宋父道,“大學(xué)畢業(yè)當兵八年,還只是個中尉,這樣的人指不定還不如王得貴。”
宋母:“可是王得貴也不能嫁,他要是知道俺家招娣……指不定咋嫌棄俺閨女。”說著話眼淚又出來了。宋母信自家姑娘只談過一個朋友,別人不見得會相信,“娘的招娣啊,你咋就這么命苦啊。”
“咋還哭上了?”宋大姐走進來,眉頭緊皺,“娘,招娣看不上王得貴,又不想嫁給鐘建國,趕明兒俺去家具廠上班的時候問問誰家有和招娣大小差不多的小伙子。”
宋母收起眼淚:“別問了。娘是擔心后娘不好當。人家的孩子,打不得罵不得,不打不罵不成才,鐘建國還得埋怨招娣。娘一想到這些心里就堵得慌。”
“打不得罵不得,餓他三天就老實了。”宋大姐看向宋招娣,“鐘建國敢護著,就不給他看孩子。”
宋招娣故意問:“鐘建國要是趕我走呢?”
“回家。”宋大姐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你是大學(xué)生,二嫁也有的是人娶,咱不受他家的委屈。”
十月三號,傍晚,宋母從生產(chǎn)隊回來,就看到豬圈羊圈掃的干干凈凈,宋招娣正蹲在地上剁爛菜幫往鴨圈里扔,忙得不亦樂乎。
“招娣啊,歇歇。”宋母搬個小板凳坐到宋招娣身邊,“今兒都三號了,鐘建國還不見影,要不要叫你大姐夫去市里問問?”
宋招娣停下來:“問表姨鐘建國咋還沒回來?別問了。表姨走的那天咱們沒給她實話,大姐夫過去問她,還不夠她擠兌呢。”
“你一輩子的大事,咱就讓她擠兌幾句吧。”宋母嘆氣道,“以后你嫁給鐘建國,再遇到荒年,娘和你爹也不擔心你餓肚子。”
鐘建國有三個孩子,老大五歲,老二三歲,老三才一周歲。宋招娣不擔心鐘建國不回來,只是怕她表姨趙銀,也就是鐘建國的繼母擱中間使壞惹怒鐘建國。搞得鐘建國寧愿不娶,也不要繼母的表外甥女。
“再等兩天。”劉靈隱約記得世道最亂的時候也沒波及到軍隊,軍隊里就像個世外桃源。鐘建國若真是高級軍官,說明他不是庸才,也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劉靈前世的偶像是個人民公安,也導(dǎo)致她對穿制服的男人格外寬容。雖說鐘建國是海軍,跟她偶像的職業(yè)不一樣,劉靈相信自己,鐘建國別做太過分的事,她能忍住不跟對方計較。
對象換成王得貴,變成宋招娣的劉靈可以保證,她沒耐心應(yīng)付。他日遇到事,憑王得貴一個工人也護不住老婆孩子。
更何況鐘建國的條件放在城里也很出挑,看在他可能是個優(yōu)質(zhì)股的份上,換了芯子的宋招娣道,“如果他還不來,就叫姐夫去找鐘建國的大哥問問。”
宋母眼中一亮:“對,咱用不著找你表姨,可以越過她找鐘家老大,好好問問他鐘建國到底是啥意思。”
“小鐘啊,在這邊晃蕩什么,怎么還沒回家?”
鐘建國回頭看去,詫異道:“司令,您什么時候從帝都回來的?”
“甭管我,我問你話呢。”穿著藏藍色軍裝,五十開外的男人道,“聽你們師長說,你收到家里給你介紹對象的電報了。他已經(jīng)批你的假,干什么還不走?”
鐘建國頗為意外:“師長怎么連這種事都跟您說。”
“你們師長替你高興。”男人道,“聽說是個農(nóng)村姑娘,你這個大學(xué)生瞧不上人家。”
鐘建國想也沒想:“不是。”對上對方的眼神,見對方等著他繼續(xù)說,沉吟片刻,覺得司令也是關(guān)心他,“那個女人是我繼母的外甥女。”
“你那個繼母啊,我聽你嫂子說過幾次。”男人道,“你先前的媳婦跟你嫂子說,節(jié)禮晚到一天就攛掇你爸給你發(fā)電報。你們一家回去吃頓飯,白面條不舍得放鹽。不過,我還是覺得像你繼母那種不講究的女人是少數(shù)。”
鐘建國很擔心:“萬一呢?他們仨都還小。”
“萬一不是呢?”男人問,“你的三個孩子加一塊沒十歲,你今年不娶,明年也必須得娶。你們師長要把學(xué)校里的老師介紹給你,你又不愿意。”
鐘建國連連擺手:“人家剛剛高中畢業(yè),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我娶人家是害了人家。”頓了頓,“再說了,我有三個孩子,她一個沒干過什么活的女學(xué)生也照顧不好。”
“那就回去見見。”男人替他拿主意,“結(jié)婚報告打了沒?”
鐘建國楞了一下:“沒必要吧?”
“回去見過覺得合適就趕緊把事辦了,省得你心不在焉。”男人道,“老蔣整天盯著咱們,哪天再殺過來,你的狀態(tài)可沒法帶兵跟老蔣對著干。”隨即沖身后的警衛(wèi)員招招手,“小王,把劉師長給我找來。”
鐘建國忙說:“不用,不用,我去找?guī)熼L打結(jié)婚申請。”
“這就對了。”男人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啥都別想,見著人再說。”
十月四號,傍晚,鐘建國下了火車,沒去路邊的筒子樓,而是鉆過一條街來到他大哥家門前。從里面跑出來一個四五歲大的孩子,鐘建國下意識彎腰抱起小孩。
鐘大嫂追出來,看清來人,大喜:“二弟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到。”鐘建國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拎著包,到屋里就把包拆開,把里面的糖果、餅干、麥乳精全拿出來。
鐘大嫂瞧著幾個孩子眼巴巴的看著,拆開糖果一人半個,隨后去沖麥乳精:“上午還跟你大哥說,是不是有什么事給耽擱了,怎么還不回來。”
“大哥還沒下班?”鐘建國問。
鐘大嫂:“你哥升了小組長,比之前忙。你打算什么時候去宋家?”
“宋家……大嫂有沒有見過宋家那姑娘?”鐘建國問。
鐘大嫂指著南邊:“那天是她去的,回來一見著我就笑瞇瞇的說事成了。憑她整天見不得咱們兩家好過,宋家的姑娘就算沒啥缺點,人也沒法跟你先頭的媳婦比。”
“爸,你真要給我找個后媽?”倚在鐘建國腿上的小孩突然開口。